祥常在這故事一講,就講到了日暮。
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雨過天晴之后倒是月明星稀,空氣中也有了秋冬時節(jié)微微的涼意,十分暢快。
但今日。
誰也不敢出翊坤宮的這個門。
在皇后的干預下,祥常在終于沒有在連動作帶表情的一起出演,也終于在講到惡鬼轉完十二宮轉到坤寧宮時,強行結束了。
“當時那成群的惡鬼已經(jīng)離開了東西十二宮,在坤寧宮上下大鬧……”祥常在還撕著嗓子形容這個段落時,昭貴妃見超過大半宮妃要么在啜泣要么干脆暈了過去,拍案而起,大聲道:“然后坤寧宮上頭的牌匾‘日升月恒’金光大作,噹一聲砸死了為首的惡鬼,其他鬼也化成灰飛,全都沒了!”
祥常在還愣在當場。
突然間掌聲雷動。
皇后眼含熱淚帶頭向昭貴妃鼓掌,而榮貴妃懷抱著暈過去的如妃,一邊掐人中一邊和著掌聲。
在這一次事件上,她們二人并沒有相左的意見。
現(xiàn)下故事講完,第一堂課也終于結束。
而眾人都該各自回宮去了。
原本不過是擺駕回宮的一件簡單事,現(xiàn)下卻變成了無比艱難的抉擇,誰也不愿抬腳先邁這個步子。諸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是留在翊坤宮中,一步也不敢動。
舒嬪先問了一個大家都很在意的問題:“如果我們各自回宮,會不會……鬧鬼啊?”
大家統(tǒng)一發(fā)出了“噫——”的聲音。
寧兒姐姐帶著哭腔問:“你們幾個宮里熱鬧的倒還好,我宮里就我一個,這可怎么辦?”
榮貴妃好不容易把如妃喚醒了,如妃蒼白著臉色道:“宮里一個的也還不怕了,我宮里頭有一個懷孕待產(chǎn)的,若是耽誤了可怎么得了?”
眾人看向了皇后。
皇后雙手合十,正念著阿彌陀佛,一點辦法也沒有。
“哎!”我突然腦子轉了過來:“既然是祥常在給我們講的這個故事,那就由祥常在說,如何才能防止厲鬼鬧事?”
眾人又看向祥常在,本以為她應當從容不迫提出建議,卻沒成想她與平貴人抱作一團,牙關上下打顫,手指也不停哆嗦。
我好奇問道:“你自己講的故事,自己也怕么?”
祥常在不住的點頭:“怕呀!”
寧兒姐姐真哭出來了:“那你為什么還要講呢!”
祥常在很認真的道:“多刺激啊!”
和貴人看著一幫亂作一團的人,忍不住皺眉,問道:“這宮里頭的十二宮都被你編排過了,住著心有余悸,挑個沒編排過的地方不就得了?!?p> 我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不停點頭:“宮內(nèi)什么都不多就是房子多,到處都有許多空屋房宇,盡可以住人?!?p> 舒嬪小聲道:“可自己宮都嫌嚇人,其他地方黑洞洞的,如何住得?”
“哎?”我轉念一想,連忙說道:“英華殿不是佛堂么,那里日夜長明燈不息,又都是佛像僧人,不如去那兒?”
我這么一說,眾人紛紛稱是,只是昭貴妃微微皺眉:“只是英華殿乃佛門重地,我們就這么唐突的去了,是不是不大好?”
“試試看吧?!被屎髣訐u的厲害:“我們先問問,不行就再議,我是皇后,了不起我去與大師們說?,F(xiàn)下宮里快宵禁落鎖了,咱們快些去罷?!?p> 于是,一行人在皇后及兩位貴妃的帶領下,烏央央的往英華殿去。
長長的轎子排了一排,看著好似有事巡邏出行似的。
我們一大堆人路過建福宮時,我看見侍衛(wèi)們都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慌忙跪了一排,江楓路實在忍不住,偷偷往此處瞥了一眼,似乎在問發(fā)生什么了。繡畫也忍不住往江楓路處看。
我于心不忍,便道:“繡畫啊,你若是實在害怕,也可找江楓路去。他那里盡是侍衛(wèi),或許你待著就安心了?!?p> 繡畫紅著眼睛搖搖頭:“不,奴婢出嫁前還是娘娘的人,要與娘娘同生死,共進退?!?p> 她這一席話說的我萬分感動,就差主仆相擁而泣了。
我們眾人到了英華殿門口,遠遠的就聽見里頭僧人們正在唱喏經(jīng)文。我們都長舒一口氣,連忙下了轎子一股腦的往英華殿中去,誰知道門口就被一個年輕僧人給攔了下來。
那年輕僧人唱了一聲阿彌陀佛,念道:“此乃佛門重地,已經(jīng)夜深露重,各位施主請回吧?!?p> 皇后咳嗽了一聲,端正了衣冠,手扶了一把發(fā)髻道:“你可知本宮是什么人?”
年輕僧人點頭:“莫說紫禁城中,就算是天下,誰不認識皇后娘娘您呢?”
榮貴妃在旁邊難得的幫腔:“皇后乃一國之母,你就這么攔下了,合適么?”
“就是就是。”如妃在一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我們一大幫子人也跟著點頭:“就是就是。”
年輕僧人道:“貧僧說過,英華殿乃佛門重地,夜深更不可叨擾,不管是皇后,就算是皇上親自來,也是不當進來的?!?p> “這管天管地,還管得著我們拜菩薩了!”愉嬪性子急,差點兒就要上去跟人打架,被芳貴人一把拉住。
我們心里也著急,還是昭貴妃明白事理,很快轉過彎來:“小師父,您的意思是,現(xiàn)下英華殿有要緊事,我們不方便進去?”
“正是?!蹦巧说故呛眯宰樱朴频拈_口:“如今九月九重陽已近,現(xiàn)下殿內(nèi)正在預備給老太后做賀壽的法事,許七七四十九日誦經(jīng)不停香火不斷,任何人不能進入叨擾?!?p> “糟糕,我怎么把這給忘了?!被屎笠慌哪X門,懊惱不已。
愉嬪也低頭慫了:“既然是太后賀壽,那……那果然是不便打擾啊。”
我們一行人低著頭抱作一團離開了英華殿,走在長長的宮道上。
這條宮道與其他的不同,沒有紅墻高瓦,只有幾道矮墻、幾株荒木。
皇后大著膽子在前頭帶著我們,突然聽見“哇——”一聲唳叫,一只黑色的烏鴉從枯木上振翅而飛。
頃刻間眾人被嚇得哆哆嗦嗦,還有幾位嬪妃發(fā)出了一聲尖叫。
剛緩過來的慧嬪又差帶點兒暈過去。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兒???”舒嬪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抱著寧兒姐姐:“我怕?!?p> “我也怕?!睂巸航憬阋驳馈?p> 祥常在則上下牙關還在打架:“既然閑來無聊,我還有故事你們聽不聽?”
“不聽!”眾妃異口同聲,一律喝止。
就在大家都急的快哭了的當場,突然傳來李德寶的聲音,皇上駕到。遠遠的就著稀朗的星月之光,看見一個明黃的身影急匆匆的趕來,李德寶都在后頭追趕不止。
見皇上趕來,我們所有人急忙圍上前去,急匆匆的行禮。皇上畢竟是真龍?zhí)熳?,又是自己的夫君,看著就覺得有安全感!我們一大群人把皇上迅速的包成了一個圈兒,都擠在他的身邊。
“這是怎么了?”皇上莫名其妙的開口。
“皇上您怎么來了?!被屎蠛蹨I道:“臣妾教導無方,給您添亂了。”
“沒事沒事,怎么哭了?”皇上看皇后一哭,更加滿腦袋問號,又看見其他嬪妃零零星星一個接一個哭了起來,仿佛剛剛渡過劫難見到恩人似的,連忙一個個先后拉到懷里,又是拍后背又是撫眼淚的:“今日朕累了一天,本是點了舒嬪的牌子,想要聽舒嬪唱唱曲兒好好歇息,誰承想啟祥宮無人;朕以為舒嬪找誰說話聊天未回,便去看瑾嬪,未成想也不在。最后輪了一圈,就剩下延禧宮還剩個福常在在養(yǎng)胎,剩下一個人都沒有。朕東打聽西問話,終于知道你們?nèi)ヱ蠢m開什么‘講堂’,朕急匆匆趕過去,卻還是不在!”
“朕還納悶,誰將朕的皇后愛妃們通通拐走,影子都不留。后來還是那侍衛(wèi)江楓路與朕說,見娘娘們往英華殿處去了,朕這才找的來?!被噬峡扌Σ坏玫溃骸白岆捱@一通好找,朕沒有責罰,你們就先哭起來了,這下叫朕可如何是好!”
榮貴妃哭啼啼的道:“皇上只曉得講自己找人辛苦,卻不問臣妾為什么哭了!”
“就是就是?!比珏诤箢^也哭哭啼啼的:“來了就一通埋怨,也不問臣妾為何哭了!”
“就是就是!”我也不由得跟上。
“就是就是!”寧兒姐姐也不甘人后。
鶯鶯燕燕的聲音又響成一片,皇上按著太陽穴原地轉了一圈:“好好好,是朕的錯,諸位娘娘小主,是誰惹得你們生氣,讓你們哭泣至此???”
還是昭貴妃腦子冷靜,將這訓明正音講堂如何開啟,祥貴人如何說話本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從容道來,不過幸好昭貴妃略去了故事的內(nèi)容,否則我們的眼淚都該把皇上淹了。
“所以這是被嚇哭的?”皇上又原地轉了一圈,想笑又不忍笑:“你們也不想想,這里是京城!還是皇宮!朕可是真龍?zhí)熳?,哪來的冤孽敢往朕腦袋上沖?”
“可臣妾就是怕嘛!”愉嬪差點扯著嗓子嚎起來:“我就算上戰(zhàn)場,阿瑪也沒跟我說那些人會伸著帶血的手找我啊!”
“噫——”我們眾人又發(fā)出了雞皮疙瘩的聲音。
“好好好,別怕別怕?!被噬嫌檬治孀∽?,仿佛沉思一般。
但我知道他是忍著不想讓我們看出來他在笑。
“這樣吧,諸妃們?nèi)舨慌聰D,跟朕回養(yǎng)心殿休息,如何?”
“都去?”莊貴人小心翼翼的探著脖子。
“都去?!被噬系溃骸澳銈兌际请薜膼坼弈苈湎抡l?”
“那……那福常在呢?!比珏⌒囊硪淼奶釂枺骸霸蹅兛偛荒馨阉湎铝?,誰去叫她來?”
如妃這么一問,我們都面面相覷,宮女們都不由得往外退了一步。
“好啦,沒事,由朕來吧?!被噬蠜]忍住笑了出來:“李德寶,你去把福常在接到養(yǎng)心殿,其余的人,跟朕擺駕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