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回來,她夢見自己回到了神魔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她眼睜睜看著炎若雨舉起劍從后背刺穿林止的身體。她哭著喊他。
“阿爹,放手!”
林止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他怎么可以放手?他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放手好比要從他身上割下一段肉骨。他嘴角滲出鮮紅的血,張嘴,牙齒都浸在血水里。
“抓好。阿爹帶你回家......找爹爹。他......等我......們回去?!?p> 煉魂陣啟動,他徹底失去了力氣,眼睜睜看著她墜入山谷而無法動彈。
她突然從床上起身,一把抓住了脖子上的正在發(fā)光的珠子。
那日,她在冰冷的深淵里徒步走了很久很久,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有很多口子,上面血跡斑斑點點。若非雪影,她如論如何都無法走出那個恐怕的無人之地。
世外一刻,深淵內(nèi)卻是好幾日。
等她爬上了無妄深淵,倒在煉魂陣邊的時候,他已經(jīng)死了。她迷迷糊糊看見洛熠抱著林止沖她跑過來。
但是煉魂陣已經(jīng)快把她的身體煉化了。
她想問問已故的天父他們做錯了什么?
一千多年了,無人回答。
入凡塵,在世間的近一千年里,她見過無數(shù)次生與死交替,淡然旁觀,輪到自己也不能免于恐懼。
法國一個小鎮(zhèn)里,洛熠將衣服一件件折疊好,一一放入行李箱整齊地擺放好。林止將買好的禮物裝進另外一個箱子里。
“這個裙子回頭找人改改尺寸,洛洛穿可能有點大,顏色確實極好。”
“嗯?!甭屐邳c了點頭,低頭繼續(xù)收拾。
“洛洛要過了中元節(jié)再回來,我們現(xiàn)在回去會不會太早了?要不,我們再去哪里浪了幾天?”
“奶奶要過壽,我們還是提前回去比較好?!?p> 好吧,媳婦兒說什么就是什么。回去,他都懷疑自己的這個兒子是不是親生的,自家爸媽對自己媳婦兒比對自己還要好。
他們本來是要到了林老夫人生辰才回去,林止好不容易手里沒什么案件,可以放松一下??墒?,前幾日他打視頻電話回國內(nèi),某一家和林氏合作的珠寶商發(fā)了一些圖片過來,打算讓林洛傾挑一挑。孩子大了,也該藏些東西當金庫。
電話一接通。
林洛傾帶著哭腔突然道:“老爸我們?nèi)齻€人不要分開好不好?”
他愣了片刻。
“我們怎么會分開,除非你被哪家臭小子拐了!”
“你騙人。我叫你,但是你都沒有應(yīng)我。還有爹爹,他就站在你眼前,你卻看不見他。你還把我當鳥蛋放爐火上烤,差點我就熟了......”
林止本想著趕緊帶過這個話題。
她活了六百年,在神界也只有六歲的樣子。林止猜想她肯定又是夢魘了。小時候時常犯,這些年未曾犯過,怎么突然又犯起?
洛熠把林止手里的手機接過來,話筒放到嘴邊,輕輕地喊她。
“洛洛?!?p> 林洛傾抽了抽鼻子,沒回答,里邊又傳來她爹爹的聲音。“洛洛?!?p> “嗯,爹爹?!彼亮税蜒蹨I回答洛熠。
“我們回去吧?!甭屐趯α种拐f。
林止點了點頭。
“洛洛,聽見了嗎?”
“嗯,”她帶著鼻音說,“小毓要過了中元節(jié)再回來,我不好說要一個人回來,楊泉她們已經(jīng)回去了?!比羰撬酉鲁特箤嵲诓惶谩?p> “那我們先回去。到了給爹爹打電話,我們?nèi)ソ幽恪!?p> “嗯,好的。那個——爹爹,我先掛了。”她像是發(fā)完脾氣發(fā)覺不好意思的孩子,等反應(yīng)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矯情,又點尷尬。
洗完澡后,林止爬上了床從背后抱住洛熠。“你從來都沒說過你這一千年怎么過來的,中間發(fā)生了什么,你又每次躲在哪里悄悄看著我。丫頭每次鬧起來,你又怎么安撫。”
“都過去了,也沒有什么好說了?!?p> 他只做了兩件事。
等他和帶孩子。
他把林止送去了輪回后,想辦法修復(fù)林洛傾的魂魄和元神,她的元神裂了,還好沒碎。鬼界解決了魂魄分離的問題。后來瑤山送來了鳳凰蛋,他把她的魂魄和元神一同塞了進去。第二個一百年,她醒了。
他不敢見林止。
洛熠的睡衣被溫?zé)岬囊后w沾濕,滲到脊背上,他忙轉(zhuǎn)過身子,“別這樣,我很好。”林止知道眼前的男子即使難受也會把它壓回心里,痛到了極點也不一定會言說。
“洛熠,我心疼——”他啞著嗓子說。
洛熠吻過他的眼,他的眉,“你們都在。這就夠了。”
這一夜,他們?nèi)顼L(fēng)浪里的一葉扁舟,只能緊緊抱著彼此沉沉浮浮。
中元節(jié)又稱“鬼節(jié)”,每年的農(nóng)歷七月半,很快就來了。地府會大赦,鬼城里的鬼會回到人間。也是地府校戒罪福,為人贖罪的日子。古源鎮(zhèn)晚上會在河邊放花燈,她們?nèi)思s定等家里上山祭了祖就去鎮(zhèn)上。
她們在影樓租了套漢服,林洛傾出來的時候,她們兩個人“哇”了好幾聲,連連稱贊她漂亮。
“洛洛,你說怎么樣才能長成你這樣的?”程毓調(diào)戲地撩了一下她的下巴。
她兩手一攤,坦然接受?!疤焐?,遺傳唄,爹媽生得好看有什么辦法呢!”
“給你個桿子你就順著往上爬了,瞧你炫耀家底的嘚瑟樣兒?!背特挂娺^林止和洛熠,她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她們在河道邊穿著漢服走了一個多小時就回去還了衣服并要回了押金。
家馨提議道:“要不今天我們別回去了,住個酒店什么的,回去差不多就碰上“走八結(jié)”,晚上碰到集體祭祀眾鬼神還是有點恐怖的。小時候,中元節(jié)我都是不敢出門的。嘿嘿,我還躲在被窩里喊著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那也好,今天回去車子都不好叫,回頭我們就在河道邊的那個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去收拾東西,后天一早回C市。”
“好。”林洛傾應(yīng)道。
晚上,街道的小過道里時不時有人拿著火盆出來燒紙錢,空氣中白色的灰紛紛揚揚的。一個賣炸雞的攤子前,一只穿著衣不蔽體的小布衣的小男娃把小手塞在嘴里,口水啪啦啪啦地滴落在地上,腳邊已經(jīng)積了一灘水。
林洛傾上前買了兩包油炸的炸雞腿,趁著人擁擠不注意,把一包炸雞塞到小娃娃的懷里。她朝他使了個眼色,小娃娃很上道地跟著她閃入了一條小巷子里。
他笑眼彎彎地對她道謝。
“謝謝姐姐!”
她順了順他亂成雞窩頭的頭發(fā)。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手里的雞腿,很是不好意思地盯著林洛傾手里的那一袋雞腿,卻不開口。她笑了笑,把炸雞遞給他,“你怎么不回家?”
“我沒有家,在一次屠殺中,我逃跑的時候被一顆炸彈砸中,尸體已經(jīng)炸碎了,我也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我不知道我們爸爸媽媽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有個叔叔說我錯過了投胎,只能在鬼城里待著。沒有家人給我燒錢,我餓。今天出來了,我又怕嚇到別人,不敢隨便亂動別人的東西?!?p> “所以你只看不吃?”
“嗯?!彼c點頭。
“你叫什么?”他沒有說話。
她想起他說他不記得生前的事了。
若是他生活在和平年代,他就可以肆意享受家人的寵愛?,F(xiàn)在,哪個孩子不是家里人的寶。戰(zhàn)爭是少數(shù)人的野心,大多數(shù)人的災(zāi)難。小小年紀本應(yīng)該頑皮撒嬌,偏偏是這么個懂事的孩子,即便經(jīng)歷人間艱辛,卻仍舊記得本心。
死后挨餓受凍,無處安生,飄零如冬日秋葉。
她蹲下身子與之平視。
“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好不好?”她的雙目淚光閃爍,微笑地對他說。
他高興地點點頭,一臉期待地望著她。
“要不叫小九吧。九是窮極的意思,上有九霄,下有九幽,天地之間任你遨游!姐姐希望你苦已經(jīng)盡,剩下的日子都是自在歡愉的?!?p> “小九謝謝姐姐,小九喜歡。我有名字嘍!我叫小九!”
“姐姐會抽空就會燒東西給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她已經(jīng)開始為小九的去處做了打算,無關(guān)功德,只是為這個可憐的孩子盡一份心!
她趁著陳毓和佳馨在等排隊買飲料的空檔,買了衣服和黃紙燒給小九,小九穿著她給的衣服,捧著滿手的冥幣開心地蹦啊跳??!
“姐姐,好不好看!”
“好看。小九生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p> 看他開心,她也高興。
他在人群中蹦啊跳啊,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對他好了。他好想留在姐姐姐姐身邊,但是鬼城里的婆婆說死人跟著活人不吉利。他想到此處,一陣失落。他轉(zhuǎn)身朝林洛傾擺擺小手,而后一頭鉆進真在圍觀雜技團的人群中。
河邊的臺階上站滿了人,一只只蓮花燈,白色的、紅色的,緩緩飄向遠方。
今日,鬼門大開,飄飄縷縷的鬼魂在人群中穿來穿去。赦鬼并不是縱鬼,他們的身上都帶著朱砂印,過了子時,魂蕭響,鬼界便召回所有的鬼魂。
林洛傾蹲下身子把點燃的蓮花燈平放在水面上,而后用手撩著水讓花燈飄向江心。這時一灘黑色的影子在水底暗暗游動,慢慢地,慢慢地,它瞧準了她的在水下擺動的手,一下子將她拖入水中。
林洛傾身子猛的向前一傾,直直地往水里扎去。河上頓時水花四濺,她還沒有來得及掙扎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往下沉。
一旁的佳馨立馬跳入水中,往水下游,水邊長大的孩子十個九個會水。佳馨抓到了林洛傾的手,一只手托在她的腋下,用反蛙泳拖帶著她往岸邊游去。
“洛洛,洛洛!”
她拍了拍她的臉,發(fā)現(xiàn)她沒有了意識就立刻給她做急救。
然而,她依舊沒半點。
“洛洛,醒醒,洛洛!”
周圍很快圍起了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程毓掏出手機撥通了急救電話。
“120嗎?古源鎮(zhèn)東亭河邊,我朋友溺水了。”
林洛傾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遠,她想掙扎,但是在水下不比岸上,她的腳還被什么東西死死拽住。
身子不斷往下沉,往下沉。
空氣越來越稀薄,她漸漸地,漸漸地,閉上了眼。
耳邊有人叫她。
誰?
“爹爹,老爸?!?p> “救我?!?p> 她在心里喚道。
窮桑染染z
小九會是以后林洛傾的小幫手,可愛的呆萌小鬼。慶幸自己生活在和平的年代,從長輩的只言片語之中也能感受到那個年代的不容易,活著難,活好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