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此言一出,崔灃先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后來一股涼意自后脊梁一竄而上。
所以,她和裴琿是雙生子?
不對,這怎么可能,他們相貌根本沒有相似之處。
只聽親爹道:“二子若與煙兒同行,便是與我父子相隔,煙兒既為神族之后,能否幻化他們成人后的樣子,聊慰我心?”
娘親躊躇片刻,往上一揮手,兩張面孔彰顯在上空。
“神族之后”令崔灃心驚,但模模糊糊的幻象因為她目力所及有限,看不真切,更令她焦躁,心里簡直急出皺紋。
幻象轉瞬即逝,崔灃沒看清什么所以然,親爹顯然也沒看夠,幻象消失的剎那,發(fā)出失望的嘆息。
娘親于心不忍,將幻象聚靈于玉,遞給親爹道:“十三郎且將此物收好,待二子成年,十三郎若能大業(yè)既成,可于五岳之巔求解封之道,若十三郎初心不改,自然可隨時召喚二子幻靈,猶親在身側。”
親爹自然激動應允,妥帖收好此玉。
離別前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寅時已過,天空開始泛起魚肚白。娘親已經悲傷不能自已,親爹也雙淚橫流,想來琴瑟和鳴如膠似漆,剛剛喜獲麟兒猶如蜜里調油,可正是歡樂高拋的時刻從頂端下落才真正令人難以接受。
這時娘親道:“十三郎,我們相遇相知,煙宓一向無所畏懼,正道直行,如今這副天恨地怨的模樣已經委實令人生厭。然而人之最美即為有精氣神,過不多時,這具凡胎肉體僵冷才為不可接受的丑陋。此一別終生不得再見,我不愿最后留下的是如此形象。不若趁我神智尚清,與十三郎正式別過?!?p> 崔灃心道,娘親這是在趕人了。
親爹沉默良久,似乎是與娘親吻別,然后過來與二子道別。她那個胞兄弟原本正在熟睡,不知是感知到離別還是如何,忽然哭天搶地起來。崔灃原本撞見這一幕,雖是未曾謀面的親生父母,心底到底感同身受,這會兒甚為小嬰孩被胞兄一帶,也許雙生子本就互相感應,她的喉頭也溢出一聲哭腔。
這下好了,一室之內,一家四口哭成一片。
這時,很多人涌進房間。似乎是得知了娘親即將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房內烏泱泱地堵了一片。
就在這份混亂的間隙,崔灃感覺自己被誰點了啞穴,以如今她的感知,胞兄應該也被如此對待,但屋內的哭音并未停止,似乎只是斷了一剎那,就被另外兩個嬰孩接上了。
崔灃剎那明白了,有人要掉包。應該是不希望他們被娘親帶走。這人會是誰呢?
答案似乎很明顯。
隨后屋內的嘈雜漸漸遠去,她似乎被帶到了一處很偏僻的房內。
這時她聽到一個聲音道:“崔兄這是要遭天譴的!”
養(yǎng)父崔義文的聲音:“裴兄不必多言,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愿一力承擔,與外人無干。”
開始那人忽然長嘆一聲:“我又何嘗不知崔兄的苦心,方氏好容易留下一條血脈……只是……唉!也罷,明日我會在宗祠前發(fā)誓,若有天譴,我愿與崔兄分擔?!?p> 崔義文苦笑:“裴兄,天譴還能稱斤度兩嗎?方氏已然折損,我們還是各自珍重吧?!?p> “裴兄”道:“五福已成,都成了泥菩薩,還談什么珍重?!?p> 忽然,外面?zhèn)鱽硪宦暠簦骸胺蛉讼墒?!?p> 崔灃心頭一悲,她知道是自己素未謀面的娘親去了。
崔義文道:“你去陪陪主公吧,這會兒他大概不想見我。”
“裴兄”嘆口氣,推門而出。
崔灃感覺崔義文很是輕柔慈愛地看了她許久。
這時,又有人進來。崔義文轉向來人道:“可有差池?”
那人答道:“夫人似乎起了疑心,但被主公遮掩過去?!?p> 崔義文嘆道:“夫人和主公感情至深,竟然被主公三言兩語遮掩了?!?p> 那人頓了頓,似乎被噎了一下,躊躇片刻道:“夫人……起疑后,檢查了孩子的幻靈,得虧主公早有準備,命我等提早交換了二子的幻靈?!?p> 崔義文:“……”
崔灃:“……”
崔灃一時百感交集,親爹算計了娘親,娘親也不信親爹??雌饋砀星槿绱松羁痰囊粚θ?,竟然在生離死別之際還要欺騙和提防對方?
崔義文道:“巫族之術果然精致,竟然連神女也能騙過?!?p> 那人一邊走向崔灃,一邊嘆道:“崔兄謬贊,恕小弟道行淺薄,此法交換了幻靈的孩子,同時也交換了樣貌,瞧,多可愛的小娘子,人間本該有一個雙生胞兄的……崔兄,實不相瞞,今日之舉,秦某不知對錯?!?p> 良久,崔義文道:“無愧于心就好?!?p> 崔灃心道,您真的無愧于心嗎?
但是她的思路被另外的事情牽引,所以,裴琿還是她的雙生胞兄,只是因為換靈后樣貌改觀?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種感覺。她想起很小的時候得了一塊丑石,她甚為歡喜,藏著掖著躲起來偷偷瞧,一日發(fā)現此物被嬤嬤當作不值錢東西給扔了,好一番雞飛狗跳地鬧騰,最終確實是找不到了,盡管大家搜羅了更多更精美的玉石給她,她反倒越發(fā)懷念那塊丑石。
這會兒裴琿就成了那塊丑石。他未經風霜,又向陽又脆弱,機敏與瘋癲誰打敗對方誰出來統(tǒng)領主人,所以也沒個準數,但嘴卻永遠很穩(wěn)地不饒人。于世人來看,他文不成武不就,絲毫算不得如何出挑,但崔灃知道這是一塊璞玉,一經雕琢,必然光耀世間。
只是,如今這塊丑石變成只可遠觀之人,萬種情思在心中繞過,慶幸沒說于對方,又后悔沒說于對方。
但一想到他竟然是她在世間唯一血脈親人,心底又有一股暖意整整騰騰,令她幾乎要扯出一個滿面盛放的笑容來。
心思百轉之間,她想到自己必然是在一個幻境中,何不多多游歷,以便解近來一系列事件的疑惑。但她不知該如何支配自己的神智,堪不破落入幻境的因由關卡。她不由想到裴琿,若是他,現下會如何自處?想來一路逗引著他們的擅于丹青,指不定自己又在他的哪幅大作里。若是裴琿,定然是一把火燒了,簡單粗暴地同歸于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