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琿雖說認(rèn)了道長做師父,但他這位師父總是四處云游,一年到頭難得回來幾次,每次幾乎都是卡著年節(jié),這樣裴琿于情于理都要孝敬一二。一旦他得了錢財,一轉(zhuǎn)頭又開始云游。林家一度懷疑他是不是把裴琿當(dāng)成了小金庫,定點定時地來取盤纏。
一年中只有八月十五中秋前,他會準(zhǔn)時回來,并會停留在幽州數(shù)月,甚至在崔義文修好地龍管道后,他有時候還會住到過年。
只有那一段時間,裴琿確實是受他教誨的。
不過在林家看來,這教誨不受也罷。那老道根本不會傳授什么圣賢書,也不會教什么法術(shù),只會沒完沒了地對裴琿講四處游歷的見聞。那見聞十有八九都是編的,因為只見那道士唾沫飛揚,說出的故事光怪陸離卻只有一個主題——他個人不畏艱險,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他口中那光輝的形象實在很難與當(dāng)著小裴琿的面兒大嚼大咽,一頓飯一壺酒一盆肉的形象對得上。
偶爾他也說些其他的傳聞,但都是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大部分還都子虛烏有,跟哄孩子似的。好在林家也不缺錢銀,就當(dāng)給裴琿請了個說書先生,不然就他那德性,早就被亂棍打出了。
裴琿跟著道長的日子本來就少,再加上大部分時候都在不務(wù)正業(yè),所以實在沒學(xué)到什么,甚至他連所謂的“道”也說不清楚,更是沒有正式拜入道教門下。道長本人號稱道長,實際一提起道門總是嫌棄至死,在他眼里,似乎所謂道人就是一群騙吃騙喝又蠢又笨的騙子。
若說道長留給裴琿的“財富”,除了那個百寶香囊和一腦門話本故事之外,大約就是對符咒的研究了。
雖然在林家長輩眼里,這也是唬孩童的玩意兒,跟變戲法似的,但由于林家出手大方,道長身無長物,符紙卻是多得很,因而每次云游前,交給裴琿的符紙也頗為豐厚。為了輔助他理解,還給了他一本破書,估計是他自己編的,因為每種陣法和符咒的應(yīng)用都是道長的英勇事跡換個方式的講解。好在洋洋灑灑中,好歹也能餓了喝口涼水一般找到點有用的。
現(xiàn)在裴琿就打算用這點有用的去對付穆贊。
他從百寶香囊里抽出一張符紙,內(nèi)心猶豫了一瞬,這是僅剩的一張“飛毯”。想到老道若是在,大約要肉疼的齜牙咧嘴了,他心里沒來由一陣放松。
前輩若是為大義死去,踩在他的尸骨上的后人,總是比平庸之輩多出許多勇氣和堅定。
他揚手一揮,符紙飛起并急速變大。裴琿瞅準(zhǔn)機(jī)會,足尖一點攀了上去,幾番搖晃后尚未完全穩(wěn)下來,他便立刻催動符紙飛向空中的穆贊。
誰知這時,他發(fā)現(xiàn)拉著裴銘的馬車動了,一身花色胡服包裹的倩影展示出絕佳的駕車技術(shù),在一群鍋灶中蛇一樣靈活地東突西進(jìn),轉(zhuǎn)瞬便出了平地,往香丘深處奔去。
穆贊的目標(biāo)一直是裴銘的魂魄,一見車動,立刻放棄迎戰(zhàn)裴琿,跟著車馬的方向走。
裴琿急的差點吐血,崔灃自然知道他的心思,抬頭與他對視一眼,做出了一個口型。
裴琿一愣,催動飛毯靠近車馬,一番驚險后終于落在崔灃身旁。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收了飛毯,其舉動與平時一擲千金的豪門公子大相徑庭。
然后,撩了車簾往里看了看,發(fā)現(xiàn)裴琿臉色鐵青,仍舊昏迷。他神色一黯,默默地放下車簾。轉(zhuǎn)而對崔灃道:“我原本就應(yīng)該明白,季幽是不會坐以待斃?!?p> 崔灃不語,仍穩(wěn)穩(wěn)地駕駛著車馬。
裴琿看了一眼投鼠忌器卻像狗皮膏藥一般追著車尾的穆贊,嘆口氣:“你都打聽出什么了?”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崔灃想了想撿重點說道:“自北驪偷了長姐魂魄,我便暗中打探相關(guān)事宜。后來發(fā)現(xiàn)姐夫行事詭異,便心里有了猜測。今日一見峭壁被毀,正好符合我的猜想,眼下也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p> 這些話前言不搭后語,裴琿卻聽懂了。他道:“行事詭異?”
崔灃:“他對長姐一往情深,十盞自然也是心肝,但他卻對長姐下葬一事不甚上心,且對十盞似乎也過于絕情,我想他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魂魄之事,并且與幕后主人做了交易。所以,他埋葬長姐的楓林一定有規(guī)避魂魄被盜之術(shù)。”
裴琿:“與魔物做交易,不知道你姐夫能給的出什么?”
崔灃神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裴琿嘆了口氣:“身家性命,甚至子侄福分對個人來說固然重要,但己所欲之未必是魔物所需,他一定給出了極為重要的東西,才換了這個結(jié)果。你不是真的以為他只要獻(xiàn)上自己的性命,讓自己之子半死不活,就可以替人擋住天譴吧?”
裴琿看她不答,心有不忍,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道:“自古以來,三界之中,人最為脆弱,凡夫俗子一生是有限的,還要生老病死,一個意外說不準(zhǔn)就是幾條人命。對于大神大怪來說,過于脆弱了。但唯有人界扎根泥土,有活的魂魄,魂魄成精氣神,天界、地界反而要靠人界供養(yǎng)。用一城之人氣換……”
崔灃抬高聲音道:“不要說了!”
她拉著韁繩的手抖動到不行。
她如此疾言厲色,其實不過是他說的她都知道。
她自然都知道。但還是想自欺欺人,她不想承認(rèn)長姐不需魂飛魄散是用一城普通百姓的命換來的。父親一直憂民,如若知道今日之事……
裴琿道:“季幽,我不是為了令你難過,而是……”
崔灃:“閉嘴,到車?yán)锶?!?p> 只見,崔灃一個急轉(zhuǎn),整個車脫離地面往旁邊來了個漂移,堪堪躲過了飛奔而來的銀紅瘤煙。
穆贊大約察覺到不對,出手了。
裴琿無奈地舊物回收利用,將原來的飛毯符紙又張開來,盡可能瀟灑地飛立其上,無奈道:“季幽,你難道不知道,遇到危險時讓一個男人躲起來,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嗎?”
崔灃不解地覷了他一眼。
只聽裴琿個不知所謂的又道:“其效果等同于說一個男人不行……”
崔灃:“……”
不待她反映,瘤煙再度飛來。崔灃心道不好,感覺似乎躲不開。
卻見剛剛大放厥詞的某人,不知哪里來了神力,竟整個人駕著二手飛毯直直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