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盛田死了,裴銘事先準備的逼供手段都無用武之地,幽州城四處都有不明的風(fēng)吹草動。
崔灃有心想問一問關(guān)于北驪的事情也失去可能,她曾經(jīng)無比渴望手刃仇人,但見到這個滅她滿門的人死相凄慘,她生出的只有復(fù)雜,又憤怒又凄惶又無力還有說不清楚的情緒的復(fù)雜,她面無表情地抱著孩子,仿佛全身的氣力全在這一個幼兒身上。
結(jié)果迎面撞上一個青年,待看清對方,兩人都呆住了。
他們只不過月余未見,卻仿佛隔了一輩子那么長。
在貢院時,縱使刀斧加身,他依然站成清風(fēng)朗月,為了保護她未曾退卻分毫,而今他卻無端年長了很多歲,眉宇間的青澀和文質(zhì)都淡得幾乎不見,不知是不是待了幾日監(jiān)牢又驚聞家變的緣故,臉色非常憔悴。
嚴格來說,何修遠也是崔灃的仇人,但世事復(fù)雜,一時二人誰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裴琿一出來就看到大眼瞪小眼的倆人,頓時如臨大敵,心里止不住的冒酸泡泡,他可是很清楚何公子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
心思轉(zhuǎn)動,腳下不停地走到二人中間,有意無意地擋住了崔灃,神色嚴肅道:“何公子,令尊就在里面?!?p> 只有二人時,何修遠已然說不出來話,何況還多了一個看起來沒什么善意的裴琿,他在心里嘆息一聲,彬彬有禮地對裴琿行了個書生禮:“多謝?!?p> 裴琿也裝模作樣地微微欠身。
何修遠深深看了崔灃一眼,越過二人朝里屋走去。
結(jié)果,裴琿的一口酸氣還沒舒完,何修遠又停住,略抬高聲音道:“季幽——”
崔灃回身望向他,何修遠雙目赤紅,盡量壓制著哽咽聲說道:“對不起?!?p> 崔灃眼眶瞬間紅了。
她知道他在替他的父兄道歉。
是感同身受之后的道歉,比當初在貢院時的歉意無疑要深沉的多。
裴琿心道,最煩這種酸書生,有話不能好好說嗎,非故意說個三兩字,把感情色彩、語境發(fā)揮到極致,不然不顯得他深情似的。
腹誹完,看到崔灃沒理他,已經(jīng)往前走了小半段路,趕緊跟上。
崔灃心里堵得厲害。
她沒有傷天害理,結(jié)果慘遭家變時她要心傷,仇人死了她還是要心傷,覺得老天爺忒不是東西了,心里委屈的要命。
裴琿偏沒眼力見——就算他已經(jīng)看出了崔灃的傷心,他也開始鬧心了,覺得崔灃是因為何修遠,他本能地就是粘著崔灃,以證實自己的存在感。他在心里扒拉了一圈,決定還是續(xù)上前一晚沒有宣之于口的曖昧:“昨晚——”
剛一出口,他就看到崔灃鐵青的臉色,頓時意識到提錯壺了。
崔灃很想一個人靜一靜,卻始終甩不掉這個跟屁蟲,眼見到了她暫住的臥房,裴琿還是亦步亦趨——她滿腦門家仇大恨,結(jié)果裴琿竟然只關(guān)心風(fēng)月!
崔灃瞬間心灰意冷,裴琿在她眼里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富貴公子,沒有經(jīng)歷過世事艱難,錦繡堆里不知苦。她不想承認心底最深處,竟然對裴琿產(chǎn)生了嫉妒,這一小股嫉妒本不成其后,但混上堵在心口的委屈,下意識轉(zhuǎn)移給了裴琿,她當即冷了臉:“裴公子整日游手好閑,就當別人也沒什么事嗎?恕不奉陪。”
說完快步走入內(nèi)室,門被關(guān)的震天響。
裴琿一大早就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先是騰地也起了怒火,然后就是尷尬。
他想,她是嫌棄自己了嗎?裴琿自然不會覺得是自己不如別人,想想自己雖然兼具才華和美貌,但是季幽一向?qū)徝啦煌诔H?,難道是移情別戀?
何修遠?還是因為大哥裴銘?她難道昨晚見了裴將軍的風(fēng)姿,被打動了嗎?亦或者難道是趙出奇?
想到趙出奇,裴琿自己先嫌棄地撇撇嘴,覺得情敵可以排除一個。
這么胡思亂想,怒氣倒是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懊惱。
這時趙出奇正巧走過來,一見到裴琿立刻眼睛一亮,大聲道:“正找你呢,快過來,跟你說個事。”
裴琿想到自己剛才的假設(shè),快步走到趙出奇身邊,在他他的虎背上猛地錘了一拳,趙出奇縱使皮糙肉厚,還是一嗓子嚎了出來:“你他娘的干什么!”
裴琿四舍五入等于打了所有假想情敵,心里舒坦了一些,淡然自若地說:“手欠唄?!?p> 趙出奇簡直被堵得差點吐出來一口老血!
七竅生煙的趙出奇只當他腦子又摔壞了,也不跟他一般計較,壓低聲音說起了正事兒:“昨夜人多,我怕你信不過你大哥,所以沒說實話——昨天的虜子并非沒有人對錢不動心,我聽到一個人想拿金,但是另一個制止他,說找五福令重要?!?p> 裴琿一愣:“五福令?”
還五福臨門呢!
趙出奇道:“我聽著像,當然當時吵的厲害,又是虜子話,我聽岔了也有可能?!?p> 裴琿不禁肅然起敬:“你還聽得懂胡語?”
趙出奇立刻虎軀一縮,周身上團出幾嘬羞澀道:“我娘教過我,說將來如果吃不上飯,多懂一門語言,能要飯的地方會多一點。”
好遠大的志向……
裴琿嘆服:“令堂當真高瞻遠矚。”
趙出奇忽然眼眶一紅,怕裴琿看到,微仰了頭,輕輕道:“我就是跟著我娘吃百家飯長大的,她老人家一輩子沒享過福,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被新巫會那幫雜碎殺了……”
裴琿看到莽漢露出柔情的一面,對剛剛自己那一拳的出師無名很是愧疚了一把,找補道:“以后你就是我親哥?!?p> 裴銘遠遠過來聽到這句話,心里不知怎地有點酸,大步朝前走到二人身邊,泄憤似的一掌拍在趙出奇肩上:“好體格,要不要入我裴家軍?”
裴將軍練家子,這一掌看似輕飄飄,實則比裴琿的拳頭也不遑多讓,趙出奇本來就覺得是在背人說悄悄話,這一下疼加上驚嚇,簡直魂飛魄散,一嗓子嚎的堪比豬叫。
一早上無端被打了兩次,他也不回答裴將軍的盛情邀請,直接快速遠離了這對兄弟——裴家人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