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夫那蒼老,如枯藤一般的手腕,被繩索狠狠的勒著。隨著俘虜隊伍的不斷行進,繩子也終將他的兩個手腕齊齊磨破,流出了血來。但眼下齊夫?qū)τ谑滞笊系膫坪醪]有察覺,因為饑餓口渴,極度的疲勞,才是當下他受到的最大折磨。
從休倫一路艱苦走來,在精神上支撐著他沒有倒下的,是他的兒子。而他,就在不遠處,在另一支被繩索串起的俘虜隊伍里。他和齊夫一樣衣衫襤褸,受盡折磨。他一只丟了鞋的腳上,滿是血泥,布滿了長途跋涉留下的累累傷痕,這使得他每走一步,都是一種煎熬。
隊伍又繼續(xù)走了很久,齊夫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隊伍在翻過一座光禿禿的石肩后,在山坳里暫時停了下來。齊夫舉目尋去,又再度在眾多的俘虜中搜索到了自己的兒子,薩米。而此時的薩米,也正雙眼空洞的向他看來。父子兩人在四目相對了一眼后,他們才都安心并疲憊的坐倒在了地上。
龐大的俘虜隊伍,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到了齊夫這個年紀,死亡對他來說也許并不可怕了,反而還會是一種解脫。不過齊夫自知自己不能死,這不止是因為還有他的兒子薩米而讓他不舍,更是因為他知道,此刻他同樣也是兒子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他覺得,他還年輕,還有擺脫枷鎖追求新生的機會。
看到原本押解著他們的士兵此刻放松了警惕,走去喝水。借著這個時機,齊夫低頭向鄰近的族人小聲說道:“親愛的同胞,幫我傳個話吧,告訴他,要堅持下去?!?p> “告訴誰?”
“他。你身邊的每個人,讓他們就這樣傳遞下去。當每個同胞都聽到了的時候,他也就聽到了?!?p> 奄奄一息的休倫俘虜們,互相傳遞著齊夫的話語,一雙雙黯淡的眼神里因此而多了一絲絲光亮。
在難得的休息之后,亞梭爾士兵繼續(xù)驅(qū)趕著俘虜前行。連續(xù)幾日不斷的穿行崎嶇山路,以及缺乏必要的食物,一路上,齊夫看到了更多的族人因此而死去。
在齊夫絕望的隨這奴隸隊伍翻過又一個山口后,他忽覺得前方豁然開朗起來。他抬起低垂的目光向遠方看去,一個一望無際的大平原赫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眼前。那大平原上滿是綠色的農(nóng)田,一條大河從中流經(jīng)而過,蜿蜒直達天際。
齊夫想,這條河應該就是滋養(yǎng)了亞梭爾人的涌流河了,而這片被涌流河穿過的廣袤平原,應該就是人們所說的那個“聆聽之地”了吧,想這一路艱難而又漫長的前行,原來亞梭爾士兵是將他們押解到了他們的國都赫撒附近。
在隱約能夠望見亞梭爾國都赫撒城內(nèi)某座巨大的神廟尖頂?shù)臅r候,俘虜隊伍停了下來。
齊夫看到,一隊亞梭爾人馬從赫撒城的方向向他們迎來,并迅速的與一路押解他們的士兵完成了交接。
新到的亞梭爾士兵將所有俘虜手上的繩索統(tǒng)統(tǒng)解來,但不等俘虜們有所反應,士兵又持著彎刀,將俘虜們們趕作到了一起,圍成了一大團。
“會木匠工作的將手舉起來?!币痪湫輦愓Z突然從趕來的亞梭爾士兵隊伍中傳出。
齊夫和眾多俘虜們一同驚訝的循著聲音向那里看去。齊夫見這個剛剛講了休倫語的人,正從亞梭爾士兵隊伍里走出。而更令他驚訝的是,這個說話的人,他不僅長著典型的休倫族的樣貌,甚至還穿著休倫族的服飾,頭上亦戴著休倫族獨有的紫色小帽。
在聽到這個人的話語,以及看到了他本人的穿著后,俘虜隊伍里立刻發(fā)生了一陣騷動。
有人低聲咒罵著眼前的叛國者,有人狠狠的向地上吐了口水,還有人驚奇的看著他茫然發(fā)愣。齊夫感到很意外,一個休倫人,竟能穿著休倫的民族服飾在亞梭爾士兵的隊伍中發(fā)號施令,而且這些士兵看起來,還都是那么的心甘聽命于他。
幾個亞梭爾士兵揮動了皮鞭,抽中了幾個反應較為激烈的俘虜,騷動的人群很快在亞梭爾士兵的震懾下再度安靜了下來。
“會木匠工作的,在這里將得到一份工作。我可以保證,那將能夠使你吃飽飯和睡足覺?!迸褔哂职l(fā)話了。
片刻的安靜之后,齊夫看到,有人低著頭,顫顫巍巍的著舉起了手。
在看到所有舉手的人被亞梭爾士兵帶離了人群后,叛國者又開口大聲說道,“那現(xiàn)在,會石匠工作的把手舉起來?!?p> 聽到這句話時,齊夫心中一咯噔,他慌忙的開始找尋自己的兒子。
齊夫的父親是一個石匠,他是,他的兒子薩米當然也是。眼下齊夫焦急的張望,他向找到薩米,看到他的反應,可眼下,在這擁擠的人群里,齊夫卻怎么也看不到他的兒子薩米了。
有幾只手開始從人群中舉起,齊夫只能看到舉起的手臂,卻看不到是舉手的人是誰。
當亞梭爾士兵開始不斷從人群中拉出舉手的人時,齊夫慌亂又糾結(jié)的舉起了手,他害怕薩米舉了手,而自己卻沒有舉手因而和他分開。同樣,齊夫也害怕薩米看不到自己舉手,于是,齊夫在人群中呼喊了薩米的名字。
一條皮鞭即刻抽到了齊夫的面頰,一陣劇痛使他蹲倒下了身去。兩個亞梭爾士兵迅速趕來,將他拉到了人群外。
當齊夫忍著面部的劇痛,看向身邊因舉手而被帶出的人時,他的心霎時涼了。在這個石匠的隊伍里,沒有薩米。是的,薩米沒有舉手。即便齊夫冒險呼喊了他的名字,他也沒有舉起手來。
“我的天吶,我真糊涂。薩米是個正值,勇敢的人。他一定是恥于為敵人獻出自己的技藝。都怪我,我昏了頭腦,竟然舉起了手?!饼R夫懊悔的看著人群,他心里對自己這樣說著。
當齊夫踮起腳尖還想再從人群里找尋到到他的兒子時,亞梭爾士兵已經(jīng)迅速趕來,用繩索陸續(xù)的將他們的手再度綁起了。同時,士兵并將他們這些人開始向另一個方向驅(qū)趕押解了。
齊夫在懊悔和難過中走了整整兩天,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兩天是怎么度過的。直到第三天,當在他的眼前再度出現(xiàn)了山峰的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和薩米分離的很遠很遠了,他想,他們也許就這樣永遠的分開了。
隊伍向山谷內(nèi)的方向中走去,齊夫看到有溝渠從山谷中通出,且山谷中山體陡峻,巖石裸露,他很輕易的判斷出,那些巖石大多是堅硬的花崗巖,而這里,是一處絕佳的開采石材的地方。
在山谷中一處營地的門口,亞梭爾士兵再度完成了對俘虜?shù)慕唤?。休倫族的石匠們被分派到了不同的采石區(qū)。和齊夫一起的,是一個面容消瘦,看起來已經(jīng)被長途跋涉折磨的十分虛弱的男人。齊夫雖然也上了年紀且疲憊不堪,但他還是用力的攙扶著他。兩人在一名亞梭爾士兵的呵斥下來到了一處采石區(qū)的牢房外。
一名牢房看守在將他們登記后,將他們關(guān)進了一間石窟牢房。齊夫看到,牢房是在陡峭的山壁根部開鑿山石,留下的石坑改造的,里面漆黑冰冷,空間狹小。齊夫在將同伴攙扶坐下后,自己也氣喘吁吁的坐倒在巖石牢房的一角。
“我的族人,看來我們就要在這里茍延殘喘的生存下去了。”齊夫稍稍喘息了一下后,開口對他說道。
那人嘆了一口氣,而后有氣無力的向齊夫問道,“老哥,我叫維莫斯,如何稱呼你?”
“維莫斯。我叫齊夫,叫我齊夫就好?!饼R夫說道。
“謝謝你一路攙扶我,齊夫老哥?!本S莫斯依靠在監(jiān)牢冰冷的石壁上,仰面喘著氣說道。
“維莫斯,你得吃點東西。你看起來很虛弱?!?p> “他們會給我們吃的嗎。”維莫斯喘了口氣說道。
“樂觀點,兄弟,他們既然讓我們來幫他們采石干活,應該是會讓我們吃飽飯的?!饼R夫說。
維莫斯苦笑了一下,而后轉(zhuǎn)頭說道,“我想他們最好給我一張休倫的泡泡餅。”
“他們做泡泡餅的話,肯定不會撒上葡萄干?!?p> 兩人對視著苦笑了一番。
傍晚時分,大量的采石奴隸被士兵押解著回到了牢房。齊夫和維莫斯看到,與他們同處一間牢房的人也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而回來了。
他們是兩個年輕人,一高一矮,都有著黝黑膚色,卷曲的黑發(fā),寬扁的鼻子。顯然,他們來自遙遠的南陸。
齊夫很想向他們打聲招呼,但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只是沖他們笑了笑。
四個人坐在牢房里,互相對望著,他們不知如何開口。直到分配晚餐的士兵,將四張馕餅和幾顆干癟的水果從柵欄外扔了進來。
矮個子的南陸人突然搶先上前,他將四張馕餅都拿在了手里,然后又迅速的撿起了全部的五個水果。
齊夫和維莫斯一臉無助的看著這一幕。他們一個上了年紀,一個過于虛弱,自知是搶不過他們的。但即便如此,齊夫也覺得,自己必須要為虛弱的維莫斯爭取點什么。
就在齊夫正要開口的時候,另一個高個子的南陸小伙子從他的同伴手中拿過了兩張馕餅,向齊夫遞了過來。
見到這一幕,齊夫一時有些意外,他反應不及且不知該怎么向他表達謝意,于是只微笑著用休倫語對他連說了幾遍謝謝。
他接過了馕餅,同時遞給了維莫斯一張。
在四個人幾乎同時吃完了馕餅之后。高個子的南方小伙子從五個水果中,拿出了一個給同伴,一個給自己,一個給了齊夫,最后他將剩下最大的兩個給維莫斯。
維莫斯也大感意外,他也激動的向他說著謝謝。
“謝謝?!备邆€子的這個南方小伙子學者維莫斯的嘴型,他用一種別扭的口音學著維莫斯的休倫語說道。
“謝謝?!?p> 四個人相顧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