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逸母親臨盆的時候,身旁只有一個穩(wěn)婆負責接生,還有一個貼身侍女伺候在旁。玄逸的爹,也就是墨瑾諾身旁的那個江塵,正在替墨瑾諾籌備平息北方狼族之亂出謀劃策,侍女前去催了一遍又一遍,卻始終沒有見到江塵的身影。
待到玄逸呱呱墜地后的一個月里,傳來了江塵叛族的消息。玄逸的母親跟冷琴霜是遠房表兄妹,所以墨瑾諾依舊讓他們住在那間不大不小的房子里,但他們家也從此沒落了。
在玄逸的記憶里,他的母親臉上永遠不會有笑容的,每天不是哭,就是對他撒氣。跟玄逸同年齡的孩子,都不跟他玩,說他爹是叛徒,甚至有的說他娘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玄逸一開始還會跟那些說他的孩子動手打一架,但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反抗了。任憑別人對他百般嘲笑,向他扔臟東西,朝他丟石子。他自己也因此想過,如果自己不是江塵的孩子,生活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玄逸每天都是滿身傷痕地回到家里,他的母親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躲在她的房里不出來,就連吃飯,也是胭脂做好了,送到她的房里的。在這家里,能夠陪玄逸說話的人,就只有他母親身邊唯一的侍女,胭脂。
“小玄逸,你怎么了?”
“胭脂,他們今天又朝我丟石子了?!?p> “那你跟他們打架了嗎?”
“打了,沒打贏?!?p> “為什么沒打贏呢?”
“他們?nèi)颂嗔?,我打不過?!?p> 胭脂放下手里拿著的衣服,從抽屜中拿出藥膏,一邊給玄逸擦藥,一邊跟他說:“小玄逸,如果你想別人不欺負你,你就只能自己先強大起來,變強了,他們就不敢欺負你了?!?p> “真的嗎?”玄逸聽到可以讓自己不再被欺負,顯得有些開心,“說得輕巧,你要告訴我,我應(yīng)該怎么做才能變強呢?”
“你有時間的話就去太子那里看看,他每天都會起來晨練的?!?p> “太子?可是他不會趕我嗎?”
“他趕你做什么?你又沒有冒犯他?!?p> “那我就躲在暗處偷偷看,絕對不冒犯到太子殿下?!?p> “那如果你不小心被太子他們發(fā)現(xiàn)了,你應(yīng)該怎么辦?”
“那我就跟他們認錯,只要態(tài)度誠懇,他們就會原諒我的。”
“看來我們玄逸還是挺厲害的,連這個都知道。”
“宮里廚房做事的那個啼靈姐姐,每次做錯事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嗎?”
胭脂沒接他的話,只是摸了摸他柔順的頭發(fā)。
從那以后,玄逸都會每天早早地跑去墨染那里,趴在墻頭,遠遠地看著墨染練功。再回去自己的小房間里練。后來因為太過吵鬧,他的母親拿著一把長長的戒尺,把他拖進房里打他,然后把他關(guān)在小黑屋里。
“胭脂,你有沒有比較隱秘的地方,可以給我練功的?”
“我知道一個地方,那里沒人去?!?p> “真的?那你快點帶我去吧?!?p> “等今晚大家都睡了,我偷偷帶你去?!彪僦÷暤馗嬖V他,因為他們聽到了玄逸母親從房里走出來了。
等到晚上,眾人都睡下之后,胭脂真的帶著玄逸去了一個地方,就在龍宮后面的一片樹林里,穿過樹林有一片平地。因為這里離龍宮很遠,平時沒有人會來這里。
“就是這里了,以后你就在這里練功吧?!?p> “太好了,謝謝胭脂。”
“不客氣?!?p> 玄逸從那以后一直在那個地方偷偷地練功,直到有一天,太子的一個隨從紀豐注意到了這里,要將這里作為太子練武的會場。玄逸也因此見到了太子殿下,墨染。
“這里是我先發(fā)現(xiàn)的,你們不可以搶我的?!?p> 那時候的玄逸還沒有成年,個子也不高,瘦瘦巴巴的。站在人高馬大的紀豐面前,一對比起來,玄逸就像一只螞蟻,遇上了紀豐這一頭大象。
“你就是那個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叛臣之子?好大膽子,竟敢頂撞我?!?p> 紀豐從腰間取下一根長長的皮鞭,玄逸也是第一次見到比他母親的戒尺還讓人疼得刻苦銘心的東西。
皮鞭一下一下地抽在他的身上,疼得他冷汗直冒,但他卻咬緊牙關(guān),不吭一聲。
“看我不打死你這個叛賊之子,我就不叫紀豐?!奔o豐舉起手里的長鞭,再次揮向玄逸。皮鞭被一把劍彈開了,彈開的力氣大到將紀豐帶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哎喲,疼死我了!”紀豐叫喚著從地上爬起來,齜牙咧嘴地叫囂著,“誰這么大膽子,敢阻止我教訓人?”
“紀管事好大膽子啊,敢在這里私自用刑?!?p> 墨染提著劍,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來,他走到玄逸面前停下,斜著眼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紀豐,又轉(zhuǎn)過頭,將玄逸扶了起來。
“明明就是你搶占了他的地方,別以為我不知道。”
“殿下,這里最適合您練武了,我也只是…”
紀豐還想解釋,卻被墨染打斷:“夠了,龍王可是下過命令的,誰也不準欺負他,以后不許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明白沒有?”
“是,殿下?!?p> 玄逸站在墨染身后,墨染轉(zhuǎn)過身,對他說:“我正好缺一個書童,你以后就給我當書童吧。”
“殿下,這萬萬不可啊?!?p> “這事就這么定了,以后他就是我的書童了。”
墨染指著玄逸跟眾人宣布,隨即又轉(zhuǎn)過頭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玄逸?!?p> “玄逸,你以后做我的書童,除了陪讀,你還要陪練?!?p> “是?!?p> 玄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禍得福,回去的路上邁著開心的小碎步,他覺得自己以后再也不用被人欺負了,他現(xiàn)在可是太子的書童。更重要的一點是,他能跟著太子練武,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在今天終于實現(xiàn)了。
他推開家門,卻發(fā)現(xiàn)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周遭安靜的可怕,一點聲音也沒有,就像這里沒人住過一樣。
“胭脂,你在嗎?”
沒人回答,隱隱約約地似乎有“嘀嗒嘀嗒”的聲音,在最里面的房間,那是他母親的房間。
他自小是胭脂帶大的,跟他母親并不親,他母親的房間只去過一次,還是那次被她拽進房間痛打了一頓,因為他晨練吵到了她。
玄逸記得里面只有一張矮矮的床,沒有桌子,也沒有椅子,其他什么都沒有,房間里有一股陳年的霉味。玄逸沒見過他的父親,不知道他長什么樣子,在家里也沒看見過任何與他有關(guān)的東西,母親的房間也是。
順著“嘀嗒嘀嗒”的聲音走了過去,離他母親的房間越近,聲音越清晰。隔著房門,他伸手敲了敲門,沒人說話。
“胭脂,你在里面嗎?”
“母親?!?p> 玄逸的心里有些發(fā)慌,小小的身子杵在門口,手有些輕微的發(fā)抖,他努力地克制著。深吸一口氣,他準備推開房門,一探究竟。
忽然,門開了,一只沾滿紅色鮮血的手從里面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將他拽了進去。
墨瑾諾跟幾位將士練完兵回龍宮的路上,碰見了滿身是血的玄逸,他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向著龍宮大殿而去。眾人將他圍了起來,墨瑾諾看他面無表情,便問他怎么了?
“我母親要殺我,是胭脂救了我。”
說完這句話后,玄逸便不省人事了。再醒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自己的房間里躺著了,手上纏著的繃帶好像在告訴他,他經(jīng)歷了什么。
墨瑾諾走進來了,在他身旁坐了下來。玄逸這是第一次見到龍王墨瑾諾,他父親江塵曾經(jīng)跟隨了一生的人,正用一種憐愛的目光看著他。
“你叫玄逸對嗎?”墨瑾諾伸手摸了摸玄逸的頭,他也沒躲,任墨瑾諾摸著。
“你能告訴我,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你這一身的傷又是怎么回事?”
玄逸沉默,緊緊咬著嘴唇,就是不說話。
“你的母親,還有她的侍女胭脂,都死了?!?p> 聽到這里,玄逸的眼睛似乎動了動,他張開嘴,深吸口氣,向墨瑾諾述說了事情經(jīng)過。
“我早上出門的時候,我母親有些…不正常?!?p> “胭脂她說會照顧好我母親,讓我放心出去練功?!?p> “然后呢?”
“然后我在樹林空地遇到了太子殿下的管事,他說那個地方是要給太子殿下的,還……”
“他怎么了?你放心說,有我在呢。”
“還用他的皮鞭抽我?!?p> “這個紀豐,還真是膽大包天,看我回去不治他的罪?!?p> 玄逸說得很慢,“太子殿下制止了他,還讓我當書童,說不可以欺負我?!?p> “我回到家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里面漆黑一片,就覺得有一些不對勁。”
“你為什么會覺得不對勁?”
“因為往常的時候,胭脂已經(jīng)做好飯等我了,但是今天沒有?!?p> 墨瑾諾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玄逸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聲音有些顫抖地說:“房子里安靜得可怕,我只聽到了水聲?!?p> “嘀嗒嘀嗒…一直從我母親的房間傳出來?!?p> “我害怕地走過去,敲了敲門,但是沒人回應(yīng),我準備推門的時候,她就把我拽進去了。”
玄逸的身體忍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眼淚順著眼角,大滴大滴地往下滑落,打濕了他的手背。墨瑾諾安慰了他好一陣,他才勉強安靜了下來。
“她把我認成了我爹,說是我害了她,害她一輩子見不得光,她要把跟我爹相關(guān)的一切都毀掉?!?p> “包括我?!?p> “她拿著刀,要殺我。把我按在地上,我拼命掙扎,可她力氣太大了,我掙脫不開?!?p> “是胭脂,全身是血的胭脂,她抱住了母親?!?p> “胭脂喊我快點走,我母親的刀刺穿了胭脂的背,鮮血濺了我一身。”
“母親沒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刺,一直刺,是胭脂死死抓住她,她讓我快跑?!?p> 玄逸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將頭埋在兩個膝蓋間,哭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好不容易在墨瑾諾的安慰下,他才勉強止住了哭泣。
“胭脂死了嗎?”
墨瑾諾點點頭。
“那我母親…她…”
“我們到那里的時候,你母親自縊了,就在胭脂旁邊?!?p> 玄逸小聲哭泣著,“胭脂…她對我很好的…我母親為什么要殺她…”
墨瑾諾沒再說話,只是拍拍玄逸的背。
這件事過后的一個月,玄逸才搬到了墨染書房的一間側(cè)室里住下,成了墨染的書童。他原本的家,被封鎖了,龍宮里也沒人敢靠近那里。
所有人都以為玄逸這以后肯定衣食無憂,畢竟有太子給他做后盾。可誰也沒想到,在不久以后,他們兩個人會反目成仇,從此結(jié)下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