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一下，小曲將軍和他弟弟那時為何說文朝話，以至于我能夠聽懂?！鄙］胤畔卤?，敏銳地問。
“他們家祖上有文朝血脈。”黃宴脫口而出，表情依舊有些呆然。
“好，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再商量報仇的事?！鄙］販?zhǔn)備找機會引出那個男人，只要他出府，她就能直接讓他人間蒸發(fā)。
次日，桑葚早早就醒了，她吃完早飯，看著天光出神。納罕將軍的夫人又派人來接桑葚去內(nèi)院，口稱“賢者大人終究女輩，住在外院不合體統(tǒng)”。
桑葚坐在原地不動：“我不想去。”
武士們知道她有回絕的資本，卻也是難以復(fù)命，桑葚道：“我終究是外人，不適合見將軍家眷，徒增口舌?！彼f完就進了屋帳，拉上隔門。
遠遠的有一群門客在清晨飲酒作樂，見狀把那些武士招過去：“你們不要覺得丟臉，賢者大人曾經(jīng)被多次玷污，是對別人有陰影了?！?p> “還有此事？”武士們一驚，能與將軍同案而食的女賢者，竟然有過這樣的遭遇？她整個人的光輝都黯淡了，從完人變成不完整的人，讓他們稍許寬心。
“現(xiàn)在王都內(nèi)都傳遍了，還是賢者大人自己說出來的呢?！遍T客們嬉笑。
黃宴來找桑葚時，臉色很不好看，他進門坐了一會兒，桑葚問他：“你可以出家法室了？”
“大人您曾經(jīng)是否.....不，現(xiàn)在王都內(nèi)都是關(guān)于您的謠言。”黃宴怒目握拳。
經(jīng)他磕磕絆絆地側(cè)面形容，桑葚才知道，自己被強暴過的事現(xiàn)在走卒販夫皆知。
桑葚道：“確實有這個事。傳就傳唄，反正是真的。”
黃宴被她無所謂的樣子徹底震驚了：“這是、這是不能廣告于人的事...大人您在哪里說的這事，必定是聽者有人故意散播，意圖壞了您的名聲?！?p> 黃宴迫不及待想回饋桑葚恩德，卻知道自己無法封上全城人之口。
況且就算是個尋常女子，她被辱過的事傳遍了整個王都，實在是要把人活活逼死的情況，他無法想象桑葚竟然渾不在意。
“我又不是什么惡人，是我被害而已?！鄙］囟似鹎宀韬攘艘豢?，“我被欺負了，為什么要隱瞞此事，大家就算知道，也會厭惡那個惡人的。難道世上還有辱罵好人的道理嗎？”
黃宴見她目光澄澈，忽然有些慚愧。
他已知道她叫韓姬，看來韓姬涉世并不深，起碼她根本不懂世間輿論的內(nèi)核。
納罕將軍的隨官帶著府吏來了，打算讓桑葚去那個被她墮胎的女人家里對質(zhì)，她欣然赴會，黃宴不放心，也跟著。桑葚走過小廳，就看見別院的門客用惋惜或是得逞了般的表情看著自己。
她無所謂的態(tài)度也讓門客們有些吃驚，桑葚看他們一眼，突然眼尖地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人脖子上有紅點。
像日落城的瘟疫。
她那時候已經(jīng)給王曦設(shè)了護法金剛咒，暫時堵住她體內(nèi)病源，也不讓她傳染別人，這樣才放心地帶她去岳陽山，入元府。
只是自己死了一次又活，不知道王曦怎么樣了，桑葚直直地看著盯著那人脖子的紅點，卻把那門客看的心頭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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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曦跪在車前，車?yán)锏哪腥藗兂灾?，盤碟亂碰，咀嚼之聲不絕于耳。
“都跪了三天了，門主，你就收她為徒吧?！?p> 天下七重門的弟子人皆負傷，身上都纏著紗布，傷口無不滲血，想起死去的桑葚，他們?nèi)杂行┠懞?p> “這個小孤女自己也說了，自己是被桑姬挾持的。”弟子們勸著副門主，李堡道：“我門只招男子?！?p> 天上下起微雨，疏雨逐漸變?yōu)槊茚?，王曦一動不動，抹了把臉上的水，大喊道：“我想給門主做奴婢，事事奉行，請您收留我——”
李堡有些動容，卻又來了主意：“你若能淋雨一夜而不發(fā)熱體虛，就說明你根骨豐碩，我就收你為仆?！?p> 弟子們苦笑，果然副門主還是不打算收女子進門。
馬車外那個小女孩頂多七八歲模樣，被雨凍的鼻尖泛紅，對著馬車磕頭，真在雨里一直跪著，直到夜幕西沉，仍不懂分毫。
“我想投奔門主?！彼谌粘龅臅r候又說了一聲。副門主和其弟子在帳子里醒了，看到那些軍士都陸續(xù)醒來，剛剛走出帳子，李堡就差點被絆倒。
他沒想到王曦自己又跑到帳子前跪下了。她抬起眼，固執(zhí)又誠懇：“請讓我給您當(dāng)驅(qū)使奴仆?！?p> “你到底為什么非要加入我門下？”李堡冷目道，“就因為我殺了桑姬？”
打敗妖魔塔十魔，滅了刑家滿門的桑姬，被李堡殺死。
這是天大的偉業(yè)功績。
所以現(xiàn)在即使被元家人半軟禁地帶著，充當(dāng)隨軍，一同去日落之城，李堡和其弟子仍然滿懷信心。
“您是強者?！蓖蹶刂苯咏o李堡磕頭，被他拉住，王曦因為有桑葚遺留的金剛咒，恰好就沒有因下雨而傷寒，她直直地看著李堡。
李堡再次拒絕。然而因為水土不服，李堡在出了文朝邊境后，就有些體熱，他靠在馬車?yán)锖翢o食欲，昏昏欲睡，最后臥床不起。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日半，醒來時發(fā)現(xiàn)一個很小的身影在擰著濕毛巾，把毛巾敷到自己額頭。
“這些時候，都是她前前后后忙活，看來女人就是有照顧人的天賦，比我們細心?！钡茏觽兘o自己偷懶不照顧師父找借口。
李堡好了之后，王曦也繼續(xù)擔(dān)任照顧他衣食起居的工作，無微不至，她還不到十歲，小小的身體卻根本不在乎苦累，李堡依然沒松口，卻默許了她做這些事。
日落之城剛剛陷落時，文朝派出過一支三百人的小隊去探查除妖。后來被圍了，也傳回來密信，密信有言，霍亂出籠，曼陀羅田無主，此機為天賜良機。
文朝的昌平王爺很重視，還去元家調(diào)了軍伍，金騎大侍官家只得奉命而出，元勵讓元達明也去，作為對他的懲戒，還押了七重門之人，準(zhǔn)備放逐在日落城中。
元淇作為先遣總領(lǐng)，管著自家隊伍。他已在軍帳里備好戰(zhàn)略，日漸趨近日落之城，他卻總是出神，出神時想著元姬，以及她身上血泊中的刀。
如果他能早一點，元姬就能活了。
她在榻上死去，隔了一夜，尸體又人間蒸發(fā)，他探查床榻，發(fā)現(xiàn)是根骨蒸發(fā)，連帶肉身寂滅。
也許神胎就是這樣，生來比人強，死后卻不如人，連尸體都留不下來。
元淇搖搖頭，不，元姬可能是走了。她可能沒死。
但她的確是死了。
青年并未有多神傷，他只覺得胸膛里有什么地方莫名其妙就缺失了一塊，隱隱作痛。
王曦蹲在案前，恭敬地低頭，把盤碟放好：“主人，吃飯了?！?p> 李堡欣慰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發(fā)現(xiàn)她手指有血：“你剛才被刀切傷了手，自己還不知道吧，來，我看看?！?p> 王曦現(xiàn)在就像他的女兒一樣。李堡因為修煉七重門法，從此都不會有帶自己血脈的孩子，他看到孤兒，總是會起惻隱之心。
王曦乖乖伸手過去，李堡用布給她包扎一下，才動了筷子，他又夾起一塊肉：“曦兒，來?！?p> 王曦探身過去，咬住那塊肉，衣服下的手攥成拳頭。
——吃吧，李堡，你吃的越多越好。
王曦恭敬地看著李堡，像看著親生父親一樣。
把她當(dāng)狗一樣喂食，這點屈辱什么都不能算，她可以忍。
李堡吃完，王曦把飯端出去，她來到一處空帳子，把包裹手指的布撕下來，她已經(jīng)割傷自己很多次，終于把金剛咒給破了，現(xiàn)在瘟疫可以在她身體里肆虐，也可以傳染給別人。
李堡，你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王曦陰狠地將手指里的血滴進李堡的酒里。
恩人已經(jīng)死了，而她還活著。自己就算是死也要報了此仇。
王曦想起桑葚的臉，抬手顫抖地擦擦已經(jīng)干澀的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