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騎在白馬上,被日頭一曬有些暈眩。聽著山呼海嘯的“賢者大人”,她知道自己有些飄飄欲仙,突如其來的待遇,從未有過的被歡迎。
一直以來,她在人多的環(huán)境下都是被圍攻。
現(xiàn)在這樣也太稀奇了。百姓的呼喊讓她感覺自己就像個被強烈需要的大賢人、大圣人一樣。
她命令自己想點別的,不要沉溺在榮譽里,這東西就像沼澤,過度沉迷只會自溺,童年時老師也教過:莫喜過度,莫悲逾極。
她想起自己明明獲得了自愈的妖魔之力,卻還是因為不會應(yīng)對別人的眩暈之法,而被李堡一劍刺死。
或許是昏迷暈厥時,無法自愈?但那時候她被日落城的寡婦奴氏虐待,昏厥數(shù)次,依然在昏迷中自愈。
桑葚猜測,是可以在沒有死的重傷情況下自愈,但若是一擊就重傷五臟六腑,那自愈也無力回天。
她轉(zhuǎn)念又想,鴉叵天王南曲召集百個妖魔圍剿她時,她也曾被撞到石壁上,氣浪重傷肺腑,卻依然自愈。
因為有自愈之力,她才能在眾魔手中逃脫并斬殺它們,保護王曦,否則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
她漸漸明白了。
難道有不屬于自己身體的武器進入自己身體,比如利劍穿身,身體必須等劍拔出來,才能自愈?
醒石的記憶里,京參拔出她體內(nèi)的劍,她才身體自愈。不過那時為時已晚,所以一個魂就死了。
但是,她掉入寒井,以及在妖魔塔第一層被沙怪弄死兩次,怎么又活了呢?
她的一個魂,或許并不代表只有一條命。
或許,有什么在暗中保護自己。
桑葚的沉思讓納罕將軍有些疑惑,她并沒有因為隆重的歡迎而興奮——看來必須要別的東西才能真正招安她。
馭靈術(shù)又叫御靈術(shù),是一種自然人力的術(shù)法,能夠調(diào)動人體一百四十八能量輪,也能感知自然九千零九種生命力。
但也是得道行高才行。
一般人也就隔空感知一下,調(diào)動一點生命力。
納罕將軍運用御靈術(shù),召來瑞鳥,把寫的書信掛上,轉(zhuǎn)瞬就去到王宮。
國主抱著自己的女兒,目邇公主見瑞鳥傳信,高興地拍手叫道:“好術(shù)法,好術(shù)法!”
她看向布汗國主,斥女貳國語言帶著一種夸張,她說出來就是極為嬌憨:“父王,我也想學(xué)修煉?!?p> “女人不適合修煉。”布汗國主憐愛地摸摸女兒的頭,敷衍著招來瑞鳥,“公主身嬌體弱,父王不想你干那些粗活,做那些粗事。”
目邇公主咬著唇道:“.....好吧,都聽父王的?!?p> ——————
斥女貳國多是騎兵武將,在殿內(nèi)聚集,皆穿護王彩衣,頸戴官項鏈,腰系陶銀帶,奕奕武夫,悍悍怒將。
他們聽說有御空術(shù)大能賢士,都齊齊對著王座上的國主打肩行跪禮:“恭賀吾王,納得良才?!?p> 布汗國主并不怎么開心。
白馬已到,御前大巫也穿著肅正大衣,他托著蛇頭杖,衣服上掛著咒文錦,見遠(yuǎn)處身披白袍的桑葚,連連搖頭,對徒弟們說:“我國迄今共有五位賢者,道高術(shù)強,乃是護國五賢者,皆是別國感念國主求賢若渴,主動來投奔。
卻從未有女子做賢者,單數(shù)為吉陽,雙數(shù)為兇陰,鬼冷妖啼,不久矣?!?p> 徒弟們皆是男子,有一個小徒只有十歲出頭:“我國有三十四位大將軍,卻是雙數(shù)?!?p> 大巫皺眉:“這是開國之主得到神的命令,必須建立三十四位將軍之位。”
“既然是神明旨意,雙數(shù)就是吉數(shù)吧?”小徒依然在說。其他徒兒都怒目而視。
“你別說了,師傅生氣了?!?p> “咱們國家供奉的是大天神,最尊貴的神。開國圣上所見到的那個神,并不是大天神,是個小神?!?p> 小徒咬著手指:“那每個神都是不同的信奉,難道世間沒有一個確定的真理嗎?”
大巫的親近徒兒掐著小徒的胳膊肉:“再說?”
“嗚....不敢了....我錯了?!?p> 桑葚被將軍們簇?fù)碇叩杰S龍臺上,看著對面就是巍峨王宮,恢宏金墻,有沙搦檐角,風(fēng)擊高府之勢。
那三百黑玉屋脊、一千寶珠大帳之中,熙攘著廣旗豪幟,闊玉長階,又有蜥吞山云,蟾踏峨巖之志。
國主斜靠寶座上,懶懶搭了桑葚一眼:“愛卿,請近前來,讓朕看看你?!?p> 他只看得到白袍賢者是個女人身形。
想起納罕將軍的瑞鳥密信,國主更是微微瞇眼。
會講文朝話的侍從把話翻譯給桑葚。桑葚走上前,左右侍從吼道:“見王行禮——”
侍從再譯過去,桑葚問:“何禮?”
“跪禮?!笔虖拈L的像門神。
桑葚道:“我若不跪呢?”
“不跪立死——”御前武士按住佩劍。
布汗國主挑眉看桑葚,并不說話。桑葚感受到他的排斥,便編造道:“我曾通神,神說我不必對人跪拜。難道神的話不中用嗎?國主,讓我行個朝君之禮吧。”
她說著就鞠躬抬起雙手,僅此而已。
等她直起身,國主依然不語,五指摳著寶座鑲嵌的玉石。
他身邊的太監(jiān)道:“賢者大人請坐東座?!?p> 桑葚走過去坐下,大殿內(nèi)坐著的武臣一齊探出脖子看她的臉。
桑葚落座,見桌上擺著一碟牛肉,一壺冷酒。
侍從對桑葚低聲道:“賢者您該請教陛下了?!?p> 桑葚挑眉,拱手問那仍容光煥發(fā)的年邁國主:“陛下找我來所為何事?”
國主用文朝話道:“沒想到賢者是如此嬌娥?!?p> 桑葚?zé)o奈,你會文朝話還用譯者,卻見大殿內(nèi)眾臣笑成一團,不懷好意地直勾勾看著自己,輕佻隨意者有,輕蔑昂首者有,幾乎沒有帶著尊重之意的男人。
桑葚即使破了高空禁陣,依舊不能在國主心里引起過大激蕩。就算它神通廣大,斥女貳國的「大天神」依舊會保佑國主的王位。
也有一人,即是刑瀑,他見這美人總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像那個桑姬。
桑葚道:“陛下若只想輕浮于我,就收了這白袍吧?!彼撓掳着鬯ぴ谧郎希槌鰬牙镓笆追旁谧烂?,微笑看著國主。
國主本來以為桑葚起碼得是個男人。
既是女人,又非貴族,對她用同樣的禮數(shù),對男賢者們不公平。
她卻怒了,國主也有不悅,大巫即使阻攔,低語道:“陛下,賢人都有些脾氣。況且問問她御空術(shù)原理,再問罪不遲。”
國主鷹眼一翻:“賢者你初入國境,私闖民家,強墮人胎,朕恕了你的罪,你也給朕及眾大臣講講你的御空術(shù)吧?!?p> 他派頭端的十足十,臣子們擠眉弄眼地瞧著桑葚,看她露出衣服的脖子和手。
桑葚道:“我何罪之有?”
大巫手下的徒兒皆是難者,有一個昂聲道:“強殺嬰靈?!?p> 御前大巫冷冰冰道:“恕我直言,賢者你.....似乎也墮過胎,殺過嬰靈?”
此話一出,在場包括國主在內(nèi)的人都眉頭緊鎖,苦大仇深,為死去的嬰兒抱不平。
“你竟能看出女子是否有過胎兒?”桑葚嗤笑,“那么你能看出過我被強..暴多次的事嗎?我不想要這個孩子,自然墮了。
那產(chǎn)婦強行生產(chǎn),必然一尸兩命,我不想眼睜睜看著她死,自然墮了。
敢問我何罪之有?”
她擲地有聲,死死盯著大巫:“你是男子,沒有孕產(chǎn)之力、生育之能,在場的將臣,乃至陛下,皆是男子,敢問一句,公雞可曾管母雞下蛋,男人為何置喙女人生產(chǎn)之事?”
“人和雞能一樣嗎?”在大巫示意下,一個難者冷笑道,“人乃神之愛物,超脫萬靈,降入母體的胎兒,是天神饋贈,嬰胎有靈,墮之有傷人倫!”
桑葚亦是冷笑:“既然如此,不墮便是縱容強暴犯,不墮便是謀殺其親母,難道天神厭惡良民,獨獨喜愛犯罪之人?
人若真超脫萬靈,神為何見著世間苦難而撒手不管。人既是神之愛物,又為何妖魔現(xiàn)世而神視若無睹。為何母親生產(chǎn)如過火海上刀山,仁愛的神為何這么對待母親呢?
再者,嬰兒是胎體的成熟化,只有它有了思想,才算有了魂靈,才算一個生命。
若你真覺得未出生的胎兒就是生命,那你何苦讓它住在母體,為何不自己出來吃飯喝水?離開了母體,它只有死,這就是所謂寄生之物。”
“可笑,神之所以不顧人間,是因為人有原罪。人背叛了大天神,大天神依舊憐愛人類,不計前嫌,但女人惹怒天神,神便賜她生育痛苦,女人是來贖罪的?!庇忠粋€難者道。
桑葚一怔,旋即笑道:“依我說,是人本為人,在你們眼里,女人卻是二等人。神賜給我們修煉之力,正是讓我們把它用在緩解生育痛苦上,來報答母親。
然而世間之人不僅不知道緩解痛苦,反而只想著把修煉之力用于自相殘殺,殘害同胞。
你竟把人類一半的人口,連同你的母親,盡數(shù)貶為罪人,將其大無畏繁衍后代的痛苦視作理所當(dāng)然,不僅毫無憐憫幫助之意,還給這痛苦鍍金,將母親貶為二等人,借以抬高自己的地位......”
“你莫要再說了——”有武臣用斥女貳國的語言怒吼。
在場眾臣全都站了起來,怒而威視,殺氣騰騰,太監(jiān)被國主嚇到,國主探著身子,雙目燎原怒火:“滿口胡言!”
桑葚見他們亮起刀兵,略略一笑,舉起匕首扎在白袍上,冷冷道:“我本以為我被看中,沒想到我在你們眼里竟是天生要贖罪的二等人。
在你們嘴里,母親天生帶著原罪,她們又何苦生下孩子?
若不理解疼痛為何存在,本應(yīng)該去探究身體機能,找出病灶,予以去除。頭疼感冒,為何還要吃藥,這也是神的賜予,何苦治???瘟疫之病,也不要去管了?!?p> 桑葚氣笑了:“我不信世間真理如此絕望,只信有人在扭曲事實,恃強凌弱,給自己找個體面的借口罷了。”
她轉(zhuǎn)向那群難者,難者們讀過大天神教的書,滿腹都是拐著彎的詭辯,桑葚道:“我可以說出一百個神與人的故事,因為我無法證明,所以是我編造的。你們?nèi)绻C明自己說的就是對的呢,沒有拿出證據(jù),那就是偽言?!?p> 國主被氣的倒仰,指著桑葚哆嗦:“亂臣,違逆天神的匪徒!”
御前大巫面不改色:“陛下,問出御空術(shù)咒法,再殺不遲。”
桑葚見臣子和侍從們沒有攻擊自己,也不攻擊他們,坐在椅子上,對國主拱手:“玄妙之理,當(dāng)有鐵證如山??煞裼型ㄉ裰耍茯炞C難者所說呢?”
“我國國教,爾等豈敢污蔑?”一個武將提刀過去,五指一張,烈焰如火舌出地,桑葚早就給自己周身布下陣法,當(dāng)即施展避火術(shù),雙眼看向武將:“自找麻煩——”
金甲般的烈光迸射,那武將當(dāng)場捂著眼睛失去視力,歪在地上腦仁嗡嗡作響。
自從被李堡一劍刺死,桑葚下手不再多余猶豫,對方要殺我,必要殺他。
武將當(dāng)場瞎了,倒地丑態(tài)把他的同僚嚇得一激靈:“妖魔之力?”
“這是神胎!”國主身后的一個黑衣侍郎突然說,他抱著刀,乃是近戰(zhàn)的高手,“陛下,萬務(wù)謹(jǐn)慎對之,她狂也狂不了多久?!?p> 這樣的安撫并不能消除國主的殺意,他握拳道:“天神就在天神塔里,這便是證明?!?p> 桑葚?zé)o語,怎么這些神神魔魔都喜歡住在塔里?
“入鄉(xiāng)隨俗,尊重傳統(tǒng),我失言了?!鄙]爻瘒餍卸Y,自己捅了自己肚子一刀,看得在場眾臣又是一愣,這又是何解?
桑葚取出刀,腹部流血,卻又自然痊愈,她擦擦匕首,笑道:“此番辯論,本不該在朝堂,是我草率,未經(jīng)思慮便脫口而出。陛下找我來,究竟是為何事?”
先兵后禮,要的是自己的臉面和尊嚴(yán)。
剛才被這國的國教徹底激怒,桑葚已經(jīng)不在乎再死一次,也要訓(xùn)斥這些難者。但轉(zhuǎn)念一想,何必自找麻煩。
她偷偷摸摸去殺了天神塔里胡言亂語的東西更好。
桑葚之所以斷定這國教不是天神所說,也是她神胎的感應(yīng)之力。
她在斥女貳國,只聞到大量的妖魔氣息,還有一絲神圣不可侵犯的邪神之氣。
就像雪神分身那樣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