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在沙發(fā)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翻過身,險些掉下去。
沙發(fā)邊緣拼上一塊長木板,用小凳子和幾本書墊平齊,這就是他的床了。
他爬起來喝了幾口水,又去上廁所,再躺下,滿腦子還是剛才的夢。
都說夢和現(xiàn)實相反,可這樣的夢預(yù)示了什么?杜鳳還會窮兇極惡地報復(fù)嗎?安然和她的妹妹們會不會真的就離去了?還有許小晴,最后到底能不能救她?
也許這只是一場夢罷了,想再多也無用,但誰又能說現(xiàn)實中的悲歡離合不是一場夢,而夢里的一切才是另一種真實的存在?
李冰有些茫然,安然,這個名字似乎已變得陌生,同在一個學(xué)校,卻好像半年未謀面,她的相貌竟也漸漸淡忘。
當(dāng)年的安然,穿著寬松毛衣,頭發(fā)蓋住肩膀,卻梳一個小辮子,走到哪,身后都呼啦啦跟一群人,她是女生的頭,是男生的王。小學(xué)還沒有分班,喜歡她的人能排成長隊。李冰也是一直暗戀的,但排隊也排不到前面去,就埋在心里不敢說。直到有一天,老天竟給了他機會。
那是五年級開學(xué),照例要重新排座位。岳超群喊叫了幾聲站隊,走廊里的學(xué)生還是一窩蜂的玩耍。有幾個掏出洋片蹲在地上拍,用力一扇,翻了三張,手再一扣就贏了,得意地數(shù)著洋片說:“還來不來?看不把你吸光。”
另一個不服,說:“咱玩大的,一次八張。”就往手心吐唾沫,擺開陣勢,立即圍了一群人下注,賭誰能贏。
旁邊還有幾個踢毽子的,頭強一腳踢出去,飛出幾米開外,砸到老師腦門,陳老師就黑了臉,吼道:“誰的毽子?”又說:“沒人要是不?我扔了!都給我站好排隊!”
老師按男女生同桌分了座位,剩下的幾個大個子都被打發(fā)到最后一排。
李冰同桌是李磊,前面是安然。陳老師站到講臺前,示意都坐直了,眼睛掃視過一遍就問李冰坐在后面能看見嗎?分明要把他往前調(diào)。
安然轉(zhuǎn)過頭小聲說:“不要換,坐這兒可以?!?p> 李冰心領(lǐng)神會,站起來說:“我坐這兒可以?!?p> 老師又清點過人數(shù),轉(zhuǎn)身在黑板上龍飛鳳舞地寫下:評選班干部。
臺底下亂哄哄的一陣議論后,就產(chǎn)生了新一屆班干部:大隊長岳超群,班長安然,中隊長蘇月虹,小組長杜鳳,李磊,呂東弦,黃珊。
老師點著頭又嘮叨些注意事項,就一揮手放學(xué)了。
李冰回到家,猜想著安然的用意,心下就歡喜起來,晚上鉆在被窩里還想個沒完,美的笑出聲。
他媽翻了個身說:“半天擰來擰去的干啥呢?還笑開了,有啥喜事?”李冰就不敢動彈,伏在那里,一直到恍恍惚惚的睡去。
第二天在昏睡中就被叫醒,他媽左拉右拽地拉不起來,就一把掀開被子,說:“還不快起來上學(xué),還睡啥懶覺呢。還以為放假呢?”
李冰懶懶地穿上衣服,拿著早飯錢并沒有去飯攤,他直接到了學(xué)校,第一節(jié)課他搞不清自己是在看黑板還是看安然的背影,就那么呆呆地看。
課間去了趟廁所,回來卻見安然拿了自己的鉛筆玩弄,筆在五個指頭間自如翻轉(zhuǎn),轉(zhuǎn)過了又把筆拆開再又裝好。
李冰過去收拾起文具,安然說:“玩你一支筆就吝嗇成這樣子,哼,不玩了?!?p> 李冰把文具重新收拾好,再抬頭見安然帶著怨恨的笑,就心也發(fā)慌腿也變軟,他就軟軟地坐下,他鼓足勁抬頭再看一眼,目光相碰的一刻,就像正負(fù)磁極相遇,被吸引的移不開。
安然就用手撐了下巴和他對視,他也毫不示弱地看她,且越看越來精神。
安然說:“哎,這位,看什么看,還沒看夠?”
李冰低了頭,額頭卻被當(dāng)?shù)那昧艘幌?,立刻就有了麻麻的感覺。他再抬頭安然彈自己第二下的時候,渾身就像過電一樣的爽快了。
似乎已經(jīng)成了慣例,每次下課,安然總要先對李冰瞟個媚眼,再往頭上彈小鋼炮,李冰也開始還擊。當(dāng)他壯著膽子第一次在安然額頭上彈過一下,他感覺指間所觸到的是一塊絲一樣光滑的綢子。他無比幸福地?fù)崦约旱闹割^,就更加大了膽子拍了一次安然的后背說:“借你的橡皮一用?”
安然說:“擦什么,我?guī)湍悴??!本鸵幌乱幌碌夭疗饋怼?p> 李冰說:“還是我來吧?!眮砟孟鹌?,安然把手一揚說:“我來我來。”爭奪之中就摸到了安然的手。
他閃電般地躲開,臉漲得像熟透的果子。安然卻沒害羞,把手伸過去放到李冰手上,李冰癡癡地握住那一雙手,不知是何滋味,直到暖得發(fā)燙才松開。
安然把額前的幾絲亂發(fā)捋在耳后,說:“摸夠了沒?還想不想再摸?”
李冰傻傻地說:“想。”
“想你個頭啊?!鳖~頭上又被彈一下。
下午放學(xué),安然坐到講臺上給組員分配掃地任務(wù),各人都分過了,最后指派李冰去掃美術(shù)室。
李冰腳在地上蹭來蹭去,沒說答應(yīng)也沒說不答應(yīng),安然說:“大家都清楚了,各自干活吧,李冰,快拿了笤帚去吧?!?p> 李冰說:“就我一個,沒搭伴的?”
安然說:“美術(shù)室向來都是一個人掃?!?p> 李冰說:“可那是一個月輪一次,怎么這么快就輪到我了?”
安然說:“就是輪到你了,你干不干?”
“不干!”
“不干也得干!”
“我就不干!”跳起來坐到桌子上,拿眼只瞧著安然,望她能念及舊情,改變主意??砂踩粎s定平了臉高聲說:“快去,不要耽誤大家時間!”
李冰一賭氣抄起笤帚拎上桶就上了四樓。美術(shù)老師靠在椅子上悠閑地看畫報,押上一口茶問一句:“就你一個人來?別著急,慢慢干?!?p> 李冰沒支聲,抱起笤帚就大干起來。一時間紙屑飛揚,塵土彌漫。灰塵飄飄悠悠飛到茶杯里。老師捂住嘴倒了茶就轉(zhuǎn)回畫室。李冰把四面窗都打開,使勁把紙片揚到半空中,就扔了笤帚,跑到門口喘氣。
安然卻已站在門口,笑著說:“你下樓吧,我叫人替你干?!?p> 李冰轉(zhuǎn)身就回了美術(shù)室,撿起笤帚繼續(xù)掃起來:“不用你照顧,我本來就是勞動的命,多謝你好意!”掃過幾下再回頭,門口已沒人了。
幾天里誰也沒再搭理誰,有時安然轉(zhuǎn)過來,李冰就故意把頭扭在一邊,或裝模作樣地看書。
安然終于忍不住說:“你要我給你賠禮道歉是不?”
李冰說:“不是。”
安然說:“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對不起了,好不好?”
李冰說:“我不是那個意思?!?p> 安然說:“那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有人了?”
李冰說:“你聽誰說的,不要胡說?!?p> 安然說:“你以為我不知道?”
李冰是跟蘇月虹勾搭到一塊,安然能看上的人,蘇月虹也不會放過。兩個女生各自有一撥人,井水不犯河水??衫畋ダ罾诩覍懽鳂I(yè),卻被鄰居蘇月虹抓住不放手,說:“你竟敢跑到我的地盤?你自投羅網(wǎng)!”相互抓著扭在一起,又摟又抱地打架。
李冰說:“你什么地盤,盤絲洞嗎?”
蘇月虹說:“呸,是仙女洞?!币豢谟H到李冰臉上。
李冰擦了臉說:“你敢吐我,看我降了你這蜘蛛精?!卑烟K月虹推到沙發(fā)上又撲上去,蘇月虹喊救命,李磊沖過來喊:“師兄來救你了?!?p> 自此一下課就跟蘇月虹滿操場瘋跑,李冰內(nèi)心的狂野被蘇月虹這瘋丫頭徹底勾了出來。跑累了,蘇月虹翻身上了雙杠,一個下腰,裙子呼啦落下,又一翻,落在地上。
李冰說:“咋翻的?教教我?!?p> 蘇月虹說:“你還想看?沒門,來,上來坐會?!?p> 李冰就翻上杠坐到旁邊。有通風(fēng)報信的跑到安然旁邊在耳邊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安然踢了凳子就帶著人下樓。遠(yuǎn)遠(yuǎn)站著喊:“李冰!你給我回來?!?p> 蘇月虹冷峻了表情說:“李冰,你別走。”
安然說:“我數(shù)三聲,再不來,我走了!”“一”,李冰呲溜鉆下來,低著頭跑上樓。
自從這件事,安然和蘇月虹針尖對上麥芒,兩派人馬也是水火不容。你往左我偏往右,你選張三我偏選李四,你辦的黑板報我偏說不好擦了重寫。一時沸沸揚揚。
李冰表面跟安然熱火著,私下里還是往李磊家跑。直到一天,蘇月虹指著安然說:“你以為李冰真的喜歡你?做夢吧?!?p> 安然說:“我不在乎他喜歡誰?但他絕對看不上你這個瘋子?!?p> 李冰一時成了燙手的香餑餑,可到了六年級分班,一切都煙消云散了。安然到了一班,和李冰就很少來往了,而蘇月虹卻因為一件事愛上了史有道。兩頭斷線,李冰成了孤家寡人,學(xué)習(xí)平平,小隊長也混不上,又淹沒在人群里,一直到初中,蔣英才讓他再度崛起。
回憶就如過電影,想過一遍,天就亮了。李冰揉揉眼,打著哈欠起床,他刷著牙還在想要不要去安然家看看她?畢竟有過感情,可以什么名義去呢?老同學(xué),老朋友,還是老相好?還是邁不出這一步。
他在小學(xué)是真心喜歡安然的,他記得安然在三好學(xué)生題名時第一個站起來選他,緊接著一片人舉手。老師也看不過去說:“李冰三好生就算了,進(jìn)步生可以考慮?!鄙狭顺踔?,他學(xué)習(xí)突飛猛進(jìn),是蔣英的話感染了他。
蔣英說:“以前誰是什么樣我不管,初一就是新的起點,都在一條起跑線,一切推倒重來,你考好了,榮譽就是你的!”
人抬人高,蔣英和薛老師的另眼相看,讓他一躍跳了龍門,成了學(xué)校里風(fēng)頭最盛的人物,他和安然也有了各種搭檔的機會,他們之間的流言也是從那時傳遍學(xué)校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喜歡安然,可他心里已慢慢沒了當(dāng)初的感覺。
現(xiàn)在他和許小晴的事,安然一定是知道的,甚至面對和付沁怡登臺,她主動退出,又是什么心情,她心里背負(fù)了太多,一直在默默承受這個男人的背叛和移情別戀,而且是在全校學(xué)生面前承受,李冰忽然明白太對不起安然了,哪怕她喜歡上別人也好,不管和誰傳出戀情,李冰心里都會安慰一些,可她始終沒有一點消息,沒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