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箭去似流星趕月。
山谷中此刻正亂作一團,人喊馬嘶聲起起伏伏,這一聲弓弦響動并未引人注意。
弓箭的存在本就不是為了引人注意。
只是眨眼之間,長箭已射至殷雪龍的后心。
常言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生活中最怕有人從背后捅刀子。可在戰(zhàn)場上,這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殷雪龍策馬向前,心中并不覺得關中守軍會輕易放過他,故此雖然人往前走,雙耳卻是十分小心謹慎。
耳中聽到一聲輕輕的“嗖——”,他便知是有人于暗處偷放冷箭,于是下意識側(cè)身躲閃——雖不知這支冷箭自何處來——忽覺左肩頭生起一陣清涼。
殷雪龍側(cè)目望去,左肩上的護肩鐵甲已是不見蹤影。
這一回殷雪龍卻是一言未發(fā),他只是默默將這一箭之仇記在心中。
中原有句話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何須十年?甚至用不了十日,這座關城遲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殷雪龍心中的念頭并非空穴來風,他已知曉副先鋒“金眼羆”蒙烈今日率軍趕到,五日之內(nèi),父王的十萬鐵騎也必將兵臨城下,到那時,想要攻破此關豈非易如反掌?
他也不知自己心中如何就有了這般想法。
若在三日以前,他定會發(fā)狠與司馬嘉齊一決高下,絕不允許旁人插手半分。
自出兵以來,殷雪龍胸中就憋著一股邪火。他本以為鎮(zhèn)遠關中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自己不消三下五除二,便可將這座關城夷為平地,卻不料司馬嘉齊給自己來了個下馬威,憑著無往不利的鐵狼軍團,三日之內(nèi)竟不得寸進。
三日時間卻也令這股邪火漸漸平息。
以他麾下的八千鐵騎,就是再加上蒙烈后至的五千飛熊國精銳,也難以在一時半刻間攻陷關城。關城高聳,山谷崎嶇,強攻只會造成無謂的傷亡。
思慮之時,踏雪烏騅已沖出山谷。
赤天雷剛要縱馬去追,卻被司馬嘉齊一把攔下。
“將軍,因何不追?”
司馬嘉齊搖了搖頭,說道:“殷雪龍馬快,以你我的馬力絕難趕上,再追去也只是白費氣力?!?p> 赤天雷恨聲說道:“又讓這廝跑了?!?p> 司馬嘉齊亦深感遺憾,這可能是擊殺殷雪龍的最好機會,本以為自己的計策萬無一失,可還是讓狼首逃脫了?,F(xiàn)在想來,自己的布置仍有漏洞——若在山谷外再伏一支軍卒,殷雪龍縱使插翅也難逃出生天。
可后悔與遺憾又有何用?
司馬嘉齊輕嘆一聲,握著長刀的右手不由得加了幾分力氣。
沈東流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于是策馬上前輕聲勸慰道:“總兵且莫要心憂,若來時于谷口分一支軍卒設伏,則谷中敵我之勢易也?!?p> 司馬嘉齊聞言訝異,不由得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對清澈的眸子閃爍明亮地就像天邊的星辰。
他能看出我的心思——這位年輕人究竟還藏著多少莫測的能耐?
當下也只得點了點頭,頗為無奈地說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老赤、東流,隨我一起打掃戰(zhàn)場,之后便收兵回關罷?!?p> 這一戰(zhàn)雖未能擊殺“狼首”殷雪龍,卻是真真正正令鐵狼騎軍損失慘重。殷雪龍親率一千七八百騎游探關城,逃出山谷的只有不足五百騎。他們雖然驍勇好戰(zhàn),但一則地勢不利,二則突遭埋伏,倉促之間仍是吃了大虧。
可鎮(zhèn)遠關守軍也不好過,司馬嘉齊從關內(nèi)領出兩千軍卒,加上沈東流麾下的一千余眾,如今一番鏖戰(zhàn)已只剩不到兩千人,余者亦幾乎是人人帶傷。這群野狼嗜血斗狠、兇性難馴,若是無法達到目的,也要咬下一兩塊血肉方才罷休,當真是難纏的很。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軍卒們打掃戰(zhàn)場已畢。沈東流撥馬來至司馬嘉齊的面前,臉色沉重地抱拳說道:“稟告總兵得知,此戰(zhàn)敵軍陣亡一千三百六十七騎,我軍陣亡——”他頓了頓,眼角閃爍著憂傷,“一千零七十二人?!?p> 赤天雷在旁聽罷陣亡數(shù)字,于是擺錘說道:“如此說來,我軍勝了?”
司馬嘉齊只是搖頭不語。
沈東流沉聲說道:“若是只有這一戰(zhàn),我軍或可言勝;但北境尚有十萬鐵騎未至,而我軍卻無從補充兵員,此消彼長之下,我軍之勢漸孤。故而此戰(zhàn)未能斬殺殷雪龍,即使將敵軍戮盡,我軍也是敗了?!?p> 司馬嘉齊亦說道:“而且是無法逆轉(zhuǎn)的失敗?!?p> 北風從谷口處吹來,此刻已是三更時分,一輪明月垂懸于九天之上。赤天雷猛地一個激靈,他覺得那陣風仿佛是自心底卷起,如迅雷般吹向四肢百骸——他在北境已有數(shù)年,卻從未有方才這般徹骨寒涼。
這一幕被沈東流看在眼里,他連忙說道:“總兵,還是先回關罷。”
司馬嘉齊點頭應道:“此處并非久居之所,傳我命令——撤軍!”
守軍們來時如同一陣風,回關時卻似一蓬敗興的枯草。
回到關內(nèi)時已是后半夜,關外佯攻的敵軍早已退去,明月皎皎西移,四處一片寂靜,似乎一切都提不起興致。司馬嘉齊見城頭仍有燈火,便知是盧小云等人此刻還在巡城,他將手下軍卒散去休憩,自己則又與盧小云囑咐了一番,方才回到自己的府邸。
盧小云受命巡城,不敢有一絲一毫怠慢。此刻已接近黎明,正是人一天當中最困頓的時候,敵軍雖已遠遁,卻不知今夜會不會重新來犯,因此仍不能有半分松懈。
只見盧小云緊了緊腰間戰(zhàn)甲,冷聲說道:“諸位且再辛苦幾時,切不可有半點麻痹大意!”
眾人齊聲應命,只有張怪嘴悄悄問道:“隊長,您說方才這一仗咱們可是勝了?”
盧小云沉吟片刻,搖了搖頭。
張怪嘴倒吸一口涼氣,連忙又問道:“難不成咱們敗了?”
卻不料盧小云又搖了搖頭。
老趙也湊至近前,見盧小云是這副模樣,也忍不住問道:“既沒有勝,又不是敗,難道這次咱們是去與北境人談心不成?”
張怪嘴一把將他拉住,說道:“老趙你別插嘴,聽咱們隊長怎么說。”
盧小云向四周望了望,見城頭上只剩自己手下的這支軍卒,便好整以暇地倚在城垛邊,朝著軍卒們招了招手,好讓這些軍卒圍在自己身邊。有道是“妙法不傳六耳”,盧小云雖然年輕卻是無比謹慎。
他抱著胳膊緩緩說道:“你們可曾看清,方才回關的弟兄約有幾何?”
張怪嘴皺眉應道:“烏泱泱總有幾千人罷,具體幾何俺可看不真切?!?p> 老趙在一旁笑道:“你老張這副怪嘴厲害,可要論眼力還得看我老趙。回稟隊長,方才回關的弟兄約有兩千眾?!?p> 盧小云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老趙說的不錯。我再問你們,今夜將軍帶出關城的弟兄有幾何?”
這次張怪嘴搶著說道:“也有兩千眾?!?p> 老趙說道:“莫非我軍未傷一兵一卒?”
盧小云搖頭說道:“莫要忘了回關隊伍中還有沈千長的身影。若不出我所料,定是沈千長先行探得敵軍動向,隨后又由將軍與赤千長率軍追擊——因此我軍今夜很可能出動了三千眾?!?p> 張怪嘴驚呼道:“竟有三千眾!俺的乖乖,那方才關中豈不是空虛得很?”他越想此事,越覺得脊背發(fā)涼。
盧小云說道:“以將軍的行事風格,若不是此番有大魚上鉤,他是決然不會傾巢而出的。”
老趙說道:“能讓咱將軍瞧上的大魚可不多,難道是那‘殷一刀’殷雪龍不成?”
盧小云點頭說道:“八成便是他了。如今想來,這幾日敵軍每每佯攻,卻是未曾見到殷雪龍的身影?!?p> 張怪嘴似乎恍然大悟,說道:“若真是殷雪龍親自前來,就是將咱們也帶去廝殺都不為過哇!”
盧小云沉聲說道:“你們方才可曾看到殷雪龍的首級?”
眾人齊聲應道:“不曾。”
“長刀呢?”
“不曾。”
“衣甲、盔胄、旗幟呢?”
“亦不曾。”
盧小云輕嘆一聲,說道:“那便是未曾活捉,更不曾擊殺殷雪龍了?!?p> 他又接著說道:“未曾擊殺敵將魁首,又折損了千余弟兄,你們說我軍此戰(zhàn)是敗是勝?”
聽聞此言,眾人臉上皆是蒙了一層陰翳。仿佛那一陣陣急迫的北風,吹得人胸口憋悶、喘不過氣。
盧小云反倒是舒了口氣,似乎對方才自己的這番推測頗為滿意。至于此戰(zhàn)之后兵員折損、人手不足的問題他卻未曾想過——有這座“天下第一雄關”在此,縱使敵軍有十萬鐵騎又能奈我何?
于是他望了望手下軍卒,肅然說道:“諸位且先去巡城,今夜之事切莫與他人說起,你我只是妄自揣度,尚且不知此事之真?zhèn)?。至于具體形勢如何,還是看將軍怎樣安排罷?!?p> 眾人領命各自散去,這座城垛旁便只剩下盧小云一人。
忽聽墻角處傳來一陣擊掌之聲,一條黑影自那里緩緩走出,笑著說道:“好一個盧小云盧隊長,當真是慧眼如炬、神機妙算!”
盧小云一聽此言,只覺得耳邊一陣恍惚,脊背處一股涼氣直沖頭頂。他轉(zhuǎn)眼望去,那道黑影的容貌也漸漸清晰,一雙桃花眼清澈透亮,竟比天邊的明月還要璀璨。
“沈……沈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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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叟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