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一生行善,是個好人,這話我只跟您說。”那人湊近譚詢,放低聲音,道:“我家里躺著那位,便是撿了命逃回來的!胳膊整個兒都被削去了,如今只剩下一口氣吊著啦!”
譚詢一聽,趕忙起身,道:“我這就瞧瞧去!”
那人卻搖搖頭,道:“遲了,遲了!他回來時我便知道,是活不久啦!”
譚詢指著他手里那十幾副藥,問道:“那……你這又是作甚?”
那人道:“有一個逃回來,就有兩個回來的!我多備著些,總有能救回來的!”
譚詢聽了,躬身一揖:“您是好人!請受我一拜!”
那人趕忙托住譚詢:“您這是哪里的話,若是您遇到這樣的,定也是同我一樣!”
譚詢道:“藥不夠了,盡管到我這兒來拿!明日一早,我就去臨天府,多抓些藥回來備著!”
那人謝道:“如此再好不過!那就先告辭啦!”
玉忱回家,吃過晚飯又與季夫晏并排坐在大門口的青石門墩兒上說話,將白日里在譚詢家中的所見所聞一一說與他聽。
季夫晏聽完,道:“究竟是去打誰了?”
玉忱搖頭:“那人沒說?!?p> 季夫晏聽了,不再說話,心中又想起簡玉珩來。
過了良久,只聽玉忱在身邊說道:“楚木王爺若是同夫晏哥的義兄打起來,我倒是盼著他能勝。”
“為何?你沒聽老太爺說么,他們家和咱們家……”
“家里如何又怎的!若是你心里頭覺得他好,那便是好!”玉忱突然漲紅了臉,打斷了季夫晏的話。
“……”季夫晏被玉忱突如其來的反應(yīng)嚇到,一時愣在那里。
過了一會兒,見玉忱臉色恢復(fù)如初,才道:“許是他與楚木王爺合起來去打別人也說不定吶!”
玉忱嘆了口氣,不再提簡玉珩的事,轉(zhuǎn)而說道:“老太爺說了,南邊亂了,北邊一定也亂,如此看來,還真是不假。好在,好在有同罡大師能護著咱……”
“嗯,屬民也有屬民的好,好男兒都去當(dāng)了僧人,縱是抓壯丁也輪不到咱?!奔痉蜿陶f著也嘆道:“哎,可憐那被抓去的百姓了!”
“是呢!老太爺說了,逢亂世,最可憐的就是百姓?!?p> “……”
這夜又逢月半,圓月低懸。
入冬的天氣干冷干冷的,二人凍的鼻頭通紅,卻也不愿回到那冷寂沉悶的大院之中。
倆人沉默半晌,耳邊只有颯颯風(fēng)聲。
季夫晏覺得無聊,便沒話找話,道:“給我說說你和老太爺在外頭的事兒吧?”
“嗯。這次我們一路南下,直到了……”
玉忱畢竟年紀尚小,又說了好一會兒,終是扛不住眼皮子打架,趴在季夫晏的膝上睡著了。
此時圓月升至正當(dāng)頭,已是深夜。
季夫晏擔(dān)心玉忱受到風(fēng)寒,起身將他抱起,打算把他送到老太爺?shù)南奈荨?p> 可是一腿剛邁上門檻,便聽到黑夜里傳來“嘚嘚”的馬蹄聲。黑夜之中,那聲音沉重緩慢。季夫晏站在門口仔細聽了一會兒,竟覺得那聲音似乎正向自己走來。
季夫晏不敢流連,趕忙將玉忱抱進院中,來不及送進夏屋,便將他置于院內(nèi)影壁墻下。
緊接著他躡手躡腳的回到大門邊,用力抬起木門,悄無聲息的關(guān)上閂好。
季夫晏貼著大門屏住呼吸,留神外面的馬蹄聲。只聽得一下一下,那聲音越來越近,似乎還混著人的腳步聲。
過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那聲音竟真的在自家門口停了下來。
季夫晏嚇的大氣都不敢喘,用身體死死的頂住大門,生怕被外面的人突然闖進來。
“篤篤篤……”輕輕的叩門聲自季夫晏腦后響起,季夫晏只覺后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額頭上起了一層密密的白毛汗。
門外的人似乎聽到院內(nèi)有動靜,便低聲道:“是小六嗎?”
“小六?!”
季夫晏愣了,那小六本是住在自家門房的下人,自打爹爹被王爺帶走后,已被辭了快半年。
可那聲音聽起來嘶啞蒼老,與爹爹平日里圓潤清亮的聲音全然不同。季夫晏想不出,除了自家爹爹,還有何人竟有如此語氣叫自家下人的名字!
“小六,開門吶,我是老爺。”門外又是一聲輕喚。
那人竟自稱老爺,老爺……
豈不就是爹爹?!
季夫晏鼓起勇氣,悄悄轉(zhuǎn)過身,順著門縫兒望了出去,只見門口那人身著破爛的褐色長袍,黑布單鞋,正凍的瑟瑟發(fā)抖,也向著門內(nèi)張望。
那身衣服,明明是爹爹夏日里被王爺府帶走時的身上穿的!
竟真是爹爹回來了!
季夫晏胸中如鼓在擂,他顫抖著雙手打開門閂,看到真是季學(xué)禮憔悴的面龐,沖出去緊緊將那人抱住,悶聲道:“爹爹!”
“晏兒!”季學(xué)禮啞著嗓子拍了拍季夫晏的后背,“進去再說?!?p> 季夫晏聽了這話,趕忙脫下自己的夾棉短襖,披在爹爹身上。抬頭卻見他身后還站著一人一馬,那馬上,又橫負著兩個垂手垂腳,毫無氣息的……人。
“小少爺,咱們快進去吧!別再被人看見了!”站在季學(xué)禮身后的人,識得季夫晏。
季夫晏仔細一看,竟是先前被抓去打仗的屈不為。
此時的季夫晏腦子一片混亂,不明白怎的父親竟與他一同出現(xiàn)在自家門口。
“晏兒,快,進去再說!”季學(xué)禮見兒子兀自愣神,又催促道。
“哦,哦?!奔痉蜿谭隽说緦W(xué)禮趕忙進門,屈不為牽著馬也走了進來。
“小少爺,小少爺~”屈不為進門之后,向著父子二人的背影叫道:“您幫我牽著馬,我去將門口的腳印掃掃!”
“去吧,我自己能走。”季學(xué)禮忙推了推季夫晏的手,季夫晏只得松開父親,去接牽馬的韁繩。
屈不為松了韁繩,拿了門后的掃把,虛掩上門,一溜煙兒的跑開了去。
影壁下的玉忱被眾人的聲音吵醒,睡眼惺忪的坐起身,揉著眼睛,顯是不知道怎的一下子就冒出來這許多人。
“大,大伯?!”待得看清站著那人是季學(xué)禮時,玉忱一骨碌爬起來,沖了過來。
“乖玉忱,小點兒聲,咱們進屋再說?!奔緦W(xué)禮拍了拍玉忱的臉蛋,牽了他的手便向正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