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額頭怎么了,還有你脖子上的傷痕是怎么回事?”蘇亦舒看著眼前傷痕累累的弟弟,擔心地問,“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亦舒知道她弟弟的性格一向溫和,甚至是軟弱。被人欺負從來都不敢還手,連大氣都不敢出。自從媽媽不在后,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傷春悲秋。
“我沒事,被貓抓傷的?!碧K亦輝略帶哭腔地說道。
他掩飾真實情感的能力太差勁了,別說是對他了解甚深的姐姐,哪怕換做旁人,也能輕易地看出端倪。
大概是從初中開始,許是青春期的躁動和暴動,大多數的男孩子性格都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似乎總是喜歡欺負一些比自己弱小的同學。小打小鬧,老師幾乎不會過問,因此“校園惡霸們”總是在暴力的邊緣探索,挖掘更進一步的可能。
“你當姐姐是傻子嗎?什么品種的貓能把你抓成這個樣子!”蘇亦舒輕手輕腳地檢查弟弟的傷口,“我去跟你班主任交涉一下?!?p> 蘇亦輝拂開她的手,著急地說:“不要去。”
其實去了也沒什么用,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形式化的補救,在冰上覆蓋一層薄薄的薄膜,旁人傻傻地以為解決了冰寒,可那滿天的風雪,如何去撥云見日。
蘇亦輝哀怨渴望的眼神,傳達出無限的深意。亦舒仿佛讀懂了。
“不跟你多說了,快點吃飯去吧。”亦舒柔柔地捏了捏亦輝的胳膊,“你太瘦了,比我都瘦。高中的學業(yè)這么繁重,要注意營養(yǎng),錢不用太節(jié)省,該用的地方盡管用?!彼龔目诖锬贸鲥X遞給了他。
“嗯?!币噍x乖巧地點點頭。
上了高中以后,由于從家里到學校需要轉車,十幾公里的距離,也起碼要花上一個小時,蘇亦輝只能選擇住校。開始的一周回一次家,慢慢地兩周回一次,后來兩三月才回一趟家。其實對他來說,家與學校幾無差別。到了周末,室友一個個都離校了,只剩他一人?;氐郊依?,姐姐的晝夜兩班倒,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睡覺,也如同一人。周圍那些玩伴好像消失了一樣,上了初中就很少聯系。本來也沒幾個要好的朋友。
亦舒看著亦輝轉身的背影,那么枯瘦,那么蕭索。這彩色的春天好像都黯然了。
漸漸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的思緒。亦舒才想起,都忘記問亦輝的學習情況了。距離高考只剩兩個月的時間,成績一向不夠出色的他,也不確定能否挺過高考的重關。
還有家里即將面臨的拆遷,該不該追上去告知。他得知后,會不會也和自己一樣,抗拒,不舍,排斥,甚至沮喪。
亦舒任由亦輝消失在視線中,讓時間替自己做了決定。
高考之后再說吧。
走出云城中學,亦舒漫步在大街上。道路兩旁正在發(fā)芽的梧桐,在陽光的折射下,灑出一片斑駁的光點。
一個人放空著思緒。
“你還在市中心嗎?中午一起吃個飯吧?!?p> 亦舒的微信收到這樣一條信息。
她打開一看,是他——徐世曦!
剛剛莫名其妙地坐了他的車,心里一頓懊惱?,F在沒來由地請吃飯,究竟出于何種心態(tài)?亦舒十分不解。
“我已經坐車回去了,謝謝你的好意。”
亦舒想了想,只能這樣回復。
過了許久,手機的提示音也沒有作響。她反復地拿出手機翻看,擔心是否是出了故障。明明已經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心里卻還在期待著不一樣的發(fā)展。
周二的公交車,遠離了擁擠。一個人找了靠角落的座位,背倚在椅背上,聽著快到站前的廣播的播報聲,看著上車下車的人,兩個空間來回地交替。
亦舒的腦海里一片混亂,未知的未來,已去的過去,交錯盤旋。
手機提示音再度響起。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忻悅的笑意。
沒有,他沒有再發(fā)消息過來。
是顏露發(fā)了一條幾十秒的語音消息。亦舒點開,“你真沒良心,怎么丟下我一個人就回去了!你知不知道,今天早上我媽又劈頭蓋臉地罵了我一通。要是你在的話,她礙于臉面,肯定會收著她的暴脾氣。”
亦舒聽到顏露的抱怨,頓覺歉疚。長久以來,她一直在接受她的幫助。顏露是一個對金錢沒有任何觀念的人,在六年前那段最難熬的日子里,她居然省吃儉用把生活費拿來補貼亦舒家的開支,工作后的一段時間也繼續(xù)維持著。
她按了按額頭,緩緩地吐了口氣,回復:“抱歉。”
她不想做過多的解釋,無論如何,她不想替自己找“脫罪”的理由。
——“我去看看你吧?”
——“不用了,我怕你來了見到我媽那張兇神惡煞的臉,不自在?!?p> ——“你……還好吧?”
——“沒事了,她罵過就好了。你真的不用過來了,反正明天就上班了,到時候再跟你細說吧?!?p> 村口去往云城市中心的大橋上,偶有行走的人,少有來往的車輛。但此處景色極美,它城如其名,幾乎每天都是滿天白云?;蚴谴蠖浯髩K,或是零星分散。有時蘇亦舒站在空曠的橋上向遠處望去,厚厚的云層把天空使勁地壓向地面,那種天地近乎相連的感覺,不知道是一種愜意,還是一種壓抑。只不過,一望無際的藍白,到底是生活之余額外的賜予。
橋下不遠處是集市,下午兩三點就有大爺大媽拿著自家的菜蔬前來售賣。時間還早,只有少數的攤位零星地擺放著。
亦舒下了公交,順路拐進了集市,買了幾個西紅柿,稱了一斤雞蛋和三兩掛面。又拿了一些冷凍食品,以備晚班回家后的應急。
回家的路上,她特地繞遠路去村委門口探了探。樓下的廣場上空無一人,樓上的行政處倒是有一扇門半開著。相隔太遠,無法透過門縫看清里面的動靜。
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回去了。亦舒心想,徐世曦說的也有道理,還是跟著大部分人的利益走吧。
總不能勢單力孤地做一個釘子戶吧?更何況,周圍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地做出了退讓和改變,孤獨地堅持,意義何在?改變包圍下的不改變,顯得太突兀,太格格不入了!
走進院子,亦舒清晰地聽到隔壁的王阿姨在和別的鄰居閑聊拆遷的問題。
院子里,只有幾株半青半枯的芭蕉斜倚在墻角。
注定不眠的夜晚。
第二天,亦舒剛到凱盛,正在車棚停車,顏露也隨后到了,就饒有興致地她說起了拆遷的事情。
亦舒正詫異她的消息如此靈通,雖說在同一個鎮(zhèn)上,畢竟相隔七八公里的兩個村莊,消息的傳遞也太迅速了。
顏露對于拆遷是十分欣喜的,她并不喜歡老式的木頭建筑,因為時間的沉淀下,飄散出腐朽的氣息。曾經他們家還在為拆除重建和買房之間傷腦筋,正巧那年趕上了城中村改建試點政策。顏露她們所在的村,成了第一批試點對象。
改建完成后,她總是跟亦舒顯擺,說她也算是半個城里人了。就藍海城小區(qū)的地理位置而言,確實比亦舒她們家更靠近云城市中心。
亦舒不能理解顏露無緣無故的興奮,不想順著她的話題說下去,點了點頭,就轉移了話題,“你昨天還好吧,聽你微信的語音,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別提了,我就當她是空氣,她罵完了,舒坦了,就告一段落了。”顏露一副窘然的面色。
在走到距離辦公區(qū)半層的樓梯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砹w慕的聲音。亦舒她們放慢了腳步,聽了個大概。原來是郭雅眉一個上午接了幾個金額不小的訂單,加起來約有七萬的成交額。才月初,銷量就快超過部分業(yè)績較差的同事半個月的成績了。
亦舒若無其事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顏露聳了聳肩,“小人得志?!彼⒉话压琶挤旁谘劾铩?p> “唉呀,也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就是最近運氣比較好?!惫琶急砬?,語氣,全身上下藏不住的神氣,“你們有些運氣差的,多加加班就好了。比如某些人。”
亦舒顧自打開電腦,登錄軟件。剛一上線,聊天對話框就進來兩個咨詢的客戶。
其中一個客戶五月初要結婚了,現在新房的裝修進入最后的階段,于是準備提前購買窗簾和家具。他看中了店鋪里一款“花開并蒂”的窗簾套組。這一款風格系列,除了窗簾,還包括了窗幔,紗簾,珠簾,以及搭配的坐墊套,桌巾,桌布和地毯。
亦舒向他詢問了窗戶的尺寸和需要的款式。
客戶把一張寫著各個窗戶尺寸的紙條拍了發(fā)給亦舒。分別是一扇落地窗,一扇飄窗,兩扇推拉窗。
接下來跟客戶溝通窗簾的具體尺寸細節(jié),經過一番商討后,亦舒把計算好的尺寸發(fā)送給了對方。
對方挑不出不足的地方。
四套窗簾的價格總計九千零三十元。
對方嫌價格貴了,超出了預算。
這款并蒂蓮圖案的窗簾,在制作時需要對花,這樣即使窗簾拉開后,花型依舊完整美觀。
亦舒不緊不慢地跟對方曉之以理。
凱盛的窗簾價格,在同行之中,已是極具性價比,同種款式,基本都會便宜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再加上包郵和贈送運費險,除定做的款式外還支持七天無理由退換貨。
客戶見亦舒絲毫不肯優(yōu)惠,便說出去別家店鋪購買的最常見的“威脅”的話語。
擁有五年客服經驗的蘇亦舒自然可以輕易分辨客戶的話里所隱含的真正含義。
——“我想您選擇凱盛,肯定是對價格,款式等經過一番仔細比較的。我們店鋪的窗簾價格在同行業(yè)中性價比是最高的。您不信可以全網搜索看看?!?p> ——“那我再考慮考慮?!?p> ——“好的,您考慮好了再來。但是有一點要跟您提前說一下,這款窗簾屬于定制款,而且工藝比較復雜,從下單到排單到制作,以及運輸,恐怕最起碼要半個月的時間。”
——“需要這么久嗎?”
——“本著對客戶盡職盡責的態(tài)度,我們需要精益求精。”
——“你好歹給些優(yōu)惠,我就直接下單了?!?p> ——“這樣吧,八千八百八十八,給您添個彩頭?!?p> 客戶見此也不再多言,他下了單,亦舒改了價格,備注了款式尺寸。
花了一個小時的訂單終于成交。
亦舒起身往茶水間倒了杯開水,望見窗外天氣正好。遠處隱約飄著幾只風箏,白云散在藍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