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那是一個冗長的夢,夢里往事似海,人影憧憧,紛至沓來,瑣碎而清晰。
一切好像很短,又仿佛很長,耗盡我的心力。
夢里我深愛著一個人,夢外我不愿清醒。
那個人一直反復出現(xiàn),面容清晰,容若九春,眼似秋霜,身形仙玉之姿。
汨汨流水聲里,遠處重復著相同的歌謠:“一川清水隔兩岸,彼岸花開紅艷艷。纖纖素手折花莖,念念不忘半生緣······”
歌聲越飄越近,空靈幽遠,帶著歲月獨有的喑啞,恍惚中是位老者,搖著木船,船槳劃過水中,嘩嘩啦啦。
“仙子,你還未走!閻君是不敢收你的,你不屬于冥界,像您這樣的仙人,是渡不了輪回。即便真要渡輪回也是要去仙京才行?!彼纳ひ粝袷呛衾驳娘L箱,果然沒有歌聲動聽,我在心里想。
或許是我沉溺河中太久,流水蒙了耳,不甚真切。
待我睜開眼,長久沉睡緊閉的雙目自黑暗久逢光明,有些刺眼。
入目是幽藍色的世界,星河入海。
等雙眼適應了周圍的光亮,我尚有迷茫道:“你是誰?”
乘船老者看向我也有些驚訝,竟是想不到他來往忘川千萬年還有仙人不識,便道:“老朽乃是這忘川河的船夫,在此協(xié)助幽魂渡河已十萬余載。”
我詫異:“十萬年,是挺久的了,竟沒想到竟還有人活十萬年。幽魂?是人死后的魂魄嗎?”
語畢,我腦海中好像有什么呼嘯而出,又有什么遺漏,在河中撐起身子,問道:“既能見你,那我現(xiàn)在是幽魂?你能渡我去河對岸?”
他似有受驚,對我施了一躬,:“仙子折煞小人了,我不過是個卑微的渡河船夫,哪里能渡的了像您一樣的仙人。
自古仙人便是超脫七洲十二山四海三江不墮輪回。
更何況,您現(xiàn)在并未隕落,不過是受了些傷罷了。
可能是躺在這忘川河中太久,被內(nèi)里的幽魂撕咬侵蝕,記憶有些受損而已?!?p> ”那我在此多久了?”我用手捶了捶自己的頭,想要記起,也許是時間太久,記憶竟是有些散亂,只微微記得,我曾允諾一人,黃泉碧落,追隨一生。
心中傳來傳來巨大的痛苦,好像那是一段傷情的往事。
老者目光平靜,像是洞穿一切,靜靜道:”還有兩年便已千年。“
我驚異,自是沒想到自己沉睡了千年。
抬起左右手,果然見周圍有些透明的幽魂不住拉扯我的衣衫,細細密密的痛苦,仿佛針扎一般。
上好的錦緞彩衣也有些破損,露出瓷石般白瑩瑩的肌膚,道道傷痕。
我抬頭,淺笑道:“你可知這里如何出去?“
那老人沉吟片刻道:”小人從未離開過冥界,并不知曉。興許仙子可以詢問閻君,他常去仙京覲見天帝陛下,必然是知曉的?!?p> 我問道:“那閻君又在何處?”
他伸手指了指忘川河岸不遠處一座漆黑的宮殿,”那便是閻君殿“
我起身,足尖輕點水面,像騰起的蝴蝶張開翅膀,飛出忘川,縱身向閻君殿而去。
心口卻傳來劇烈的疼痛,想要把我撕裂,好像忘川河內(nèi)千千億億數(shù)不盡的幽魂啃食才會讓它好些。
不予片刻,我失足,跌入忘川,心上的疼,果然減輕了許多。
那船夫看著我,似有疑惑,不解道:”仙子為何又入忘川?“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告訴他,我的心很痛,一出忘川,我全身都痛,那種痛比呆在忘川河內(nèi)疼千百倍,只有在忘川會讓我舒服些。
我慢慢從頭到腳侵入河中,身上的錦緞彩衣借著河水飄搖,無數(shù)幽魂縈繞在我的腳邊,手邊,我的四周,而我成為了這河里唯一一具擁有血骨真身的人。
我輕聲嘆了口氣對著他道:”你走吧,我不出去了。離了忘川我全身都難受,我記得,我在等一個人,我曾許諾他,會一直等他,我不能食言?!?p> 可是那人是誰呢,他的名字叫什么,我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清。
一千年,昏昏沉沉,我好像活在夢中,醒來又讓我忘記許多。
只依稀記得,他俊挺的身姿,冷冷的聲音,曾喚我道‘含煙’。
我嘆息了一聲,望著漫天的星辰,有些落寞。
老者掩住眼里的悲色,似是早已看盡人世悲歡,語重心長無奈道:”仙子又是何苦呢?
縱有通天本領,仙骨之身,這忘川河也是久待無益,河里的幽魂都是身前做盡壞事的凡人,注定要下地獄,入不了輪回。
您的仙氣是他們最喜歡的食物。
千年已去,對您的身子早有損耗,若是真呆下去,保不得仙骨受損。
老朽勸您一句,紅塵往事,皆是過眼云煙,不是誰偏愛誰,應需是解不得這廂情愁?!?p> 我在河里鼻中酸澀難言,望向船上的他,只揮手道:”無妨?!?p> 見他萬般無奈搖頭,撐著船往遠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