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ǘ┥湛扪?p> 時間過得真快，崢崢放寒假回來了，帶回來一些好吃的東西，大多都是BJ小吃特產(chǎn)，糕點，全聚德烤鴨等。他給外婆外爺送一些，又給爺爺奶奶分點兒，他回來后看到奶奶躺在床上，拉著奶奶的手問長問短。奶奶樂呵呵的笑著，也有說不完的話，奶孫倆在臥室里聊了很長時間。
崢崢拿出他帶回來的小吃遞到爺爺手里，爺爺咧開嘴笑得很開心。這爺爺看到孫子格外激動，一個勁地看著孫子“呵呵呵呵”笑，沒想到又笑出眼淚了，控制不了自己情緒，笑了很長時間。他孫子見到這一現(xiàn)狀很害怕，趕緊看著我低聲問：“媽！我爺這是咋了？一笑起來不停止！”
“他現(xiàn)在就是一激動就控制不了自己情緒，還是腦子有點遲鈍?！蔽乙驳吐曊f著。
公公現(xiàn)在就是大腦有問題，一激動要么哭個不停，要么笑著不停，現(xiàn)狀很讓人擔(dān)憂，盡管藥物還在不斷變更。
臨近年關(guān)，行情送禮特別多，朋友親戚家喜事較多。這不這臘月里都已經(jīng)送了四份禮了。今天川子回來說這幾天還要送兩個禮，都是朋友孩子結(jié)婚。一個是臘月二十，一個是臘月二十六。
“老家也來信了，需要送禮，說十九讓你回去，慧子的兒子要結(jié)婚。”婆婆在臥室里大聲對他兒子說著。
“不光十九要去送禮，二十、二十六還有兩個禮要送！”丈夫川子補充道。
“現(xiàn)在送禮已經(jīng)不是三百兩百了，情分濃點基本上都是五百一千的，哎！現(xiàn)在的孩子少，父母都非常愛孩子，從出生，周歲過生日，十二歲開鎖，考大學(xué)升學(xué)宴，結(jié)婚，都需要去慶賀。現(xiàn)在還有不識趣的人，離婚了再婚也要通知你，繼子繼女過生日，結(jié)婚，等等也會通知你。”我實在有點招架不住這些禮數(shù)了。
“你還不知道呢！單位里老謀光他兒子就讓我們給他送了八回禮。他兒子第一次結(jié)婚我們都去送禮，后來他生個孫子送禮，孫子過生日送禮，這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可是后來兒子又離婚，再結(jié)婚又去通知我們?nèi)ニ投Y，又生孫子送禮，孫子過生日送禮，二胎孫子出生送禮，又過生日送禮。哎呀！他一個兒子八次給他上禮，沒辦法?。 贝ㄗ右豢跉庹f了一大串禮。
正在這時，公公慢慢起身一顛一顛挪著碎步往東間走去，他坐到婆婆的床邊默不作聲，面色凝重。婆婆問到：“你咋了？你來這里干啥？”
公公看了看老伴兒，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他指了指墻上的日歷，嗯了一聲，然后說：“明天……”
婆婆忽然想起了明天是公公的生日，就趕緊對他說：“哦！想起來了，明天是你生日。這些天住院，都忘了日期了！明天給你過生日，我們記著，明天包餃子！”
的確我們這兩天竟然忘了這個日期。前幾天我們還在記著，這些天忙來忙去，只記著陽歷，忘了陰歷了，幸虧還沒到時間呢！我在客廳趕緊大聲說：“我們在記著呢！放心明天我們包餃子，請我爹媽也過來給你慶祝生日?！?p> 給老人過生日的事，在城市里人們很看中此事，有的家庭子女多，每逢父母生日就會搞的很隆重。這些農(nóng)村出來的父母一般都不刻意去過生日，大都是遇到找時間隨便慶賀一下，要是生日期間子女們都很忙就不再刻意精心去過生日。所以我們的父母都不在乎過生日。
“你咋哭了，哭啥里！明天是你七十九歲生日，都說了一定給你過生日，你別哭！”婆婆在里屋大聲呵斥著，又安慰著公公。
他們說話我們在客廳里聽的一清二楚，公公的哭聲由開始的鼓憋無聲變得喘氣沙啞，那聲音雖然很低沉，我們靜心聽還是聽的很清楚，那哭聲像是在絕境中奮力的嗚咽，又像在與病魔較量時做的惶恐求饒。
川子心情很沉重，他意識到，他爸肯定心里有壓力，覺得這個生日帶個“9”字，農(nóng)村老人都不喜歡過帶“9”的生日，認(rèn)為是個關(guān)口不夠吉利，很介乎這個生日。
我和川子趕緊走進(jìn)里屋去看，看見老人正哭得像個淚人，臉色通紅，他抬起左臂用袖子擦著眼淚。他看見我們進(jìn)去，就用左手?jǐn)[擺，搖搖頭，嘴里低聲說：“不不……不過！”
房間里立刻布滿了憂傷的氣氛，婆婆眼睛里也有濕潤的東西。他們都有諸多復(fù)雜的情緒，似乎都明白對方的內(nèi)心，這兩個漸入暮年的老人，一個佝僂著身子坐著，一個蓬頭衰面地躺著，都在害怕著什么，又都在相互鼓勵。
“咋你不想過生日，怕死？你都快八十歲了還怕啥！你別往壞處想，明天該好好給你過個生日，七十九不吉利的數(shù)字，不是七十九歲，是八十歲，沖沖咱們的晦氣，到了明年你的病就會好了！”婆婆半開玩笑地哄他開心點，他終于不再哭了，看著地面低頭不語。
“明天我早點下班，我去弄幾個菜，把我爹媽也喊來，你們盡管休息好，別操心了哦！”
“你上你的班，不用急于回來，我明天不上班，專門在家做飯，你們都別管！”川子拉起他爸的手，“爸，飯好了！咱們都去客廳吃飯！明天一定給你過八十歲生日，什么都別怕！”
院里總是那么冷寂無聲，寒冷更是給漆黑的冬夜籠罩上了一層沉重的鐵甲。對面超市高層樓頂?shù)哪藓鐭粼诤谏箍绽锲疵W爍，旁邊的KTV的唱歌聲吵鬧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早飯后，我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媽！中午你和我爹過來吃飯，今天是我公公的生日，咱們一起吃個飯！”
“你們的心意我領(lǐng)了，我們不去了，你們好好給他過生日，我中午還要賣東西呢！我車上還有一些貨底沒有賣完，這快過年了，我想把它除蹬除蹬算了！母親以為我是出于禮節(jié)才請他們二老來的，就趕緊拒絕了，況且母親就是很在意她的貨物沒有賣完。
我的父母親都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人，也是從來不刻意去記得自己的生日，都是空閑時間想起來了才去過生日。即便過生日也是在家里很簡單，象征性地過一下就可，買個烤鴨，燒雞，包頓餃子就可以，沒有排場隆重之說。
“媽！你們就過來吧！不耽誤你買東西，你只需要到中午順著公園的路，還能邊走邊賣東西，車子到我婆婆家門口放在就行，吃完飯你還可以再推著出去賣東西，基本不耽誤你經(jīng)營啊！”我極力勸說著母親能夠來吃飯，“媽！你知道嘛，今天是孩子他爺七十九歲生日，我們前些天還在記著，這兩天一忙起來竟然到昨天才想起來，他老人家昨天也想起自己的生日，哭得很傷心??！他似乎對于今年這個七十九歲生日很是介意，所以你和我爹中午過來一起給老人家慶賀一下，調(diào)節(jié)一下氣氛，也算是沖沖他這一年的晦氣吧！好嗎？”
母親一聽我這樣說，就趕緊爽快地答應(yīng)了：“哦！明天是老頭兒生日？照你這樣一說，那好，我們明天中午一定去，讓你爹早點去，我到十一點半開始推上車子往那里走，放心吧！”
事情就這樣定下了。
中午我下班后直接去了婆婆家中，大老遠(yuǎn)我就看見母親的雜貨車停放在門口，車上整整齊齊擺放著各種貨物，鞋墊，棉襪，袖頭，帽子，口罩耳護之類的。進(jìn)屋后我取下圍巾，頭盔，看見川子已經(jīng)把菜端到桌上了，父親和母親都已經(jīng)坐在客廳里了。
“正好你也下班了，趕緊來吃！”母親趕緊招呼我坐下。
“怎么姐沒回來？”我看到姑姐沒有在家里就問川子。
“她正好今天店里有急事，打電話說實在脫不開身回來！中午不回來算了，下午下班就會回來了！我們把餃子留下晚上給她吃！”川子一邊在廚房里忙著一邊回答。
今天是個晴天，陽光明媚，天空出現(xiàn)了少有的藍(lán)，院子里的扇子樹，桂花樹在貪婪地享受著陽光的饋贈。溫暖的陽光斜射進(jìn)客廳門里，白亮白亮的地板反射的陽光照到每個人的臉上，整個客廳亮得出奇。
婆婆也勉強下床坐在桌子邊，醫(yī)生告訴她盡量站在吃飯，不能久坐。公公坐在他經(jīng)常做的地方，桌上也是靠近他坐的地方放置著。桌上有兒子從BJ帶回來的全聚德烤鴨，燒雞，川子又從超市買回來帶魚，豬蹄等。公公牙齒不好所以這些東西他基本不吃，況且他不愛吃咸的東西。
川子把熟透了的雞肉塞給他一口，又把豆腐叨進(jìn)他的勺子里。川子陪著我父親喝了兩杯酒，然后餃子端上來，父親說他不吃餃子，喝點酒吃點菜就飽了。母親一般不叨菜，她很喜歡吃餃子。
“這外面賣的餃子葉，都不好，都不如自己在家里壓面機上軋的葉勁道，外面的不知道摻兌了什么東西，稍微煮一下就爛了，餃子里面進(jìn)了許多水。我要是想吃餃子一般都在家里自己軋餃子葉吃！不過今中午的餃子葉還可以，沒有幾個爛的?！蹦赣H平時最喜愛吃餃子，她總能富有經(jīng)驗地總結(jié)著。
沒想到父親很激動，他坐在公公旁邊，一會兒給他親家叨雞肉，一會兒又叨餃子：“親家，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咱們都多吃點兒，你想吃啥清吃了！”
父親喝了兩杯酒后又激動了，又要打開話匣子了，他放下筷子閉著眼睛，神情凝重，又說了一番他個人獨創(chuàng)總結(jié)出來的，看似富有深奧哲理的話：
“今年你爸七十九歲了，農(nóng)村人都不愿說七十九，都直接說是八十歲了。其實七十九這個生日也不必避諱什么，必須認(rèn)真過，我認(rèn)為是個好數(shù)字，“九”是天長地久，長久長壽的意思。明年八十歲更應(yīng)該隆重過，祝祝壽，老人要是過了八十歲，以后身體會越來越棒！”
大家都在吃菜，忽然父親睜開眼睛了，他急忙轉(zhuǎn)身朝向他親家，用極其認(rèn)真的口音說：“親家，你今年災(zāi)性大，不過都已經(jīng)過去了，這一年都過完了，往后肯定身體會越來越好。不知你能不能記起來羅正鳴，他今年都九十多歲了，身體還是可精神，還能單獨做飯吃，閑了都在公園里玩，比我這朽人強多了。他二十年前患了重病糖尿病，心臟病等，差點死了。沒想到心臟做了瓣膜手術(shù)，后來注意鍛煉保養(yǎng)，人家又活了將近二十年。這老年人不要怕生病，只要大災(zāi)大難一過，以后就會越來越好！親家??！你肯定還能活個二十年不止??！”
看得出父親這話說得很小心，仿佛每說一句都要思考一番似的吧！生怕自己說得不漂亮，又不著調(diào)了，惹他親家不快。公公微微抬起頭盯著父親的嘴巴，略帶微笑，聽得很仔細(xì)，點點頭似乎想起了那個羅正鳴。
“來來，我們一起祝親家生日快樂，身體越來越健康。”母親也端起了桌上那杯放置很久的飲料。
我們都在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父親也不知不覺自己又喝了兩杯酒，他一直沒有吃餃子，就一個勁地喝茶，叨點涼菜，帶魚塊吃。母親看著父親酒喝的多了，不吃飯，就大聲吵到：
“你多少吃點兒東西，別光喝酒！把你的嘴巴閉上歇一會兒，一個桌子上就聽一個人在演說。趕緊吃飯，吃玩飯你趕緊回去睡覺去吧！”
“這日子過著真快啊！一眨眼又一年過去了！我現(xiàn)在一到過年都提不起精神頭，越來越老了，過一年少一年，啥東西也不想吃，年過著沒啥意思。”父親又閉上眼睛，嘴里能抽著煙，然后一吸溜一“咔咔”吐了嘴唾沫，悲悲切切地說著。
“親家，你現(xiàn)在是最享福了！你現(xiàn)在啥都別想，又不缺錢就好好享受生活，又沒有心里負(fù)擔(dān)，身體也不錯，沒啥大病。你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想吃肉，吃雞蛋吃魚總行吧！你比你親家公幸福多了，你整天跑這兒跑那兒，哪兒熱鬧去哪兒玩?？纯此F(xiàn)在多可憐啊！話也說不清，腿也跑不成?！逼牌判χ又赣H的話茬。
“唉！享啥福！這人啊！過的就是人氣。人旺家就旺，你和我親家是最幸福的人，子孫滿堂，過年就是過孩子們的，沒有孩子們，打人過年都是噘著嘴，有啥快樂可言?！辈恢獮槭裁矗赣H突然不說話了，一直閉著眼睛，頭往脖子里縮了一下，下巴收回來。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我很清楚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父親又接著說：“我現(xiàn)在一到過年就覺得沒啥意思，沒有人氣，沒有心情。哎！我現(xiàn)在就是混日子混光景，過一天是一天?！?p> 屋子里突然很靜，他猛抽了一大口煙，一種東西在父親塌陷的眼眶里滾來滾去，被門口反射過來的陽光照得經(jīng)營發(fā)亮的，那是眼淚。父親用手摘下他的眼鏡，偷偷抹了一下眼淚。
母親看見了說：“咋了！咋說著說著又哭了！你哭啥哩！老嫂子說的對，你現(xiàn)在是最享福的，整天像遛街狗，想去哪就去哪，快吃飯吧！別抽煙了！趕快吃完飯你繼續(xù)和橋頭老張一塊兒到街上去趕年集吧！”
“來來！都趕快吃，別讓菜和餃子剩了！”婆婆束手無策，就又催促著。
屋里靜寂得可怕，我們都沒有人再說話了，不想再繼續(xù)這話題了。我明白父親的心情。父親是一到過年就內(nèi)心孤寂，就想起了他去世的兒子。他覺得沒有了兒子，一到春節(jié)家里氣氛沉悶，空落落的沒有意思，就會勾起他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