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生育二胎尚需提供父母屬于雙獨子女證明，趙玫輪到計生窗口。第一次就碰到了特殊情況，生二胎前需帶來的證明材料非常多，而且需要街道計劃生育辦7個工作日的審核。中國特色主義小家庭需要辦理繁瑣的事，往往會拜托已退休的老父親或老母親。第一個來辦的乃是夫妻雙方婚前都已有過婚姻且育有一女，屬于再婚夫妻，想再生一個共同的寶寶，這種復(fù)雜的事全權(quán)委托給了女方的老父親明伯伯。明伯伯是體制內(nèi)退休的人，脾氣很好，知道第一次材料沒帶全，二話沒說再跑一趟把材料全帶過來了，比鄰座那些沒帶全材料不給辦就罵天罵地的居民通情達理多了。
他一邊等待趙玫慢慢審核材料，一邊忍不住講述了家里的故事，估計心里也是一肚子話憋不住了?！拔遗畠菏荢市最著名的汽車集團正式員工，個高又苗條，賣相很好的。她的第一次婚姻老實說我沒把好關(guān)。前夫家跟我們家都知根知底的，唯一缺點是男的從小喪母，跟他爸爸過，但經(jīng)濟條件我查得到，很是不錯，而且繼母沒有孩子，過世得也早。那時候他們倆大街上走在一起，蠻登對的，門戶也相當(dāng)?！?p> “女兒跟他出去玩了幾次回來就感覺他太小氣，男的點了晚飯就暗示她把看電影的錢出了，否則寧愿僵在影院前面就是不看。點餐永遠來來回回是那幾個不貴的簡單菜，到了西餐廳日料店門口，男的嘴里總有道理讓女兒別進去。我就勸她，他是獨子，家里不缺錢，嫁過去不虧，平時節(jié)省點正好治治你平時大手大腳的毛病?！?p> “結(jié)婚時商議以后住男方的老房子，婚紗、攝影、置裝、婚宴酒席什么全都對半出錢，這也算了，男的不肯買三金，說買對鉑金戒指就好了，把我老婆氣得好幾夜沒睡好覺，一直嘀咕分了算了?！?p> 趙玫一邊看材料，一邊說：“我有個遠房親戚，生了81年的大兒子，又生了82年的小兒子——那時候還沒開始計劃生育唄。家里條件不好，大兒子小兒子結(jié)婚時立好規(guī)矩，三金是不買的，要買讓兒子自己出錢買。這種情況S市也是有的?！?p> 明伯伯嘆了口氣：“話是這個話，但我家和親家都是體制里有一定職位的，他們家還那副生怕吃虧的樣子，哎，要是聽我老婆的話分掉就好了，就算被同事們嘲笑一陣就嘲一陣，總比后來離婚強。你知道嘛，兩個體制里的年輕人連蜜月也沒有度，別說國外蜜月了，連國內(nèi)游都沒有。但證已經(jīng)領(lǐng)了覆水難收，我就心里打鼓，雖說肯花錢的男人不一定愛這個女人，但不肯花錢的男人肯定不喜歡這個女人。我問女兒，他到底喜不喜歡你，女兒那時候心眼不多，被男人的甜言蜜語迷住了，說什么當(dāng)然愛我啦，男人對女人最大的肯定就是娶她為妻啦，我放下心來?！?p> “結(jié)了婚過了半年多，女兒忽然回來說想離婚，我就問她原因，那男的家用每個月都要我女兒向他討才磨磨蹭蹭地給她，講還沒孩子要什么家用。我氣炸了肺，他老盧家怎么這么恬不知恥，這種話也說得出口，合著要是我女兒一天不生孩子就沒資格花小盧的一分錢嘛？這是明擺了就只圖倩倩生孩子嘍？”
趙玫聽到這里也義憤填膺：“這小盧的確過分，怎么著，要是生完了孩子是不是還得讓女方凈身出戶哪？”
“還真叫你說對了，生完女兒老盧家的確讓倩倩凈身出戶了！”
趙玫嚇了一跳：“怎么回事？”
“倩倩成天跟他吃也吃不到一處去，說也說不到一處去，大冬天不允許小房間里開空調(diào)，慢慢地就不大樂意跟他在一處了，不過從來沒瞎混過，也從來沒有在外頭過夜喲?！?p> 趙玫聽了，明白這是女方不太樂意跟男方過夫妻生活了。
“中間又和好呆在一起過，正好這時倩倩懷孕了，小盧就有點懷疑，我還特地上他家跟父子倆談過保證過，我說如果你們不相信我明家家風(fēng)的話，孩子生下來愿意做親子鑒定?！?p> 趙玫：“這話算是說到煞根了，姿態(tài)很低，誠意很足?！?p> “是啊?！泵鞑慌拇笸?，得了知己的樣子，“就這樣，孩子孕育全程，老盧家既不出錢也不出人，權(quán)當(dāng)這個孫女非親生，你說氣不氣人？后來我無意中才知道，老盧當(dāng)初第二個老婆死了為什么不肯續(xù)娶，因為有過協(xié)議，如果他續(xù)娶就不得繼承第二任老婆名下的房產(chǎn)，我的天，這老頭子這么精，怪不得兒子也這么摳，門風(fēng)如此，只要錢別的什么都無所謂?！?p> 趙玫笑笑不敢多說，明伯伯的女兒那么漂亮，就算沒做什么出格的事估計也有什么不充分證據(jù)在老盧家手里。只聽一面之詞，難免有點不盡不實。
“小盧唯一的一次關(guān)心，就是倩倩生下小蘋果出院的那一次，他來瞧過，以后如同死人一般。倩倩鬧離婚，小盧說離可以，婚前東西各自保留，立馬離。倩倩當(dāng)然不甘心啦，女兒是跟她的，不然不放心，錢的方面肯定要多給一點，男的不肯。倩倩沒辦法，哺乳期一過，讓我們夫妻倆成天坐在小盧的單位大門口，嚷嚷不公平要補償，到底還是讓我們丟了人?！?p> “為什么不打離婚訴訟官司呢？”
“訴訟判得慢，這種情況一般要等夫妻分居三年才給判，倩倩說她一刻也受不了了，想立即跟這個人渣結(jié)束關(guān)系?！?p> 趙玫“哎”了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
“一坐坐了半個月，我和老盧的老臉都掛不住了，最后你猜怎樣，他老盧家給了個老式金手鐲，這個婚就協(xié)議離掉了。”
趙玫完全能理解明伯伯內(nèi)心的酸楚：議婚時，盧家不肯出三金，原來他家起碼有個金手鐲啊，只是不愿意拿出來而已。身為女人，趙玫也覺得這種婆家很倒胃口。
“離婚了以后，她有一段時間天天以淚洗面，我們倆變著法子勸她出去走走，孩子暫時交給我們照顧，怕她想不開。她就應(yīng)了單位的公派旅游，出去了。這一趟回來后就氣色好多了，明顯的帶著笑，我感覺她是碰到喜歡的人了。老婆叫我這次別插手，等著她來講就行?！?p> “結(jié)果一年后等來的又是腥風(fēng)血雨，我下午一點在菜場轉(zhuǎn)轉(zhuǎn)，老鄰居老蔡叫住我，說你女兒單位有人來鬧曉得伐？我問怎么了，老蔡說小蔡都告訴他了，你女兒在單位偷人，我當(dāng)時腦袋哄地就炸了，思路全亂了，哎！”
“后來才曉得男方姓魏，跟她是同事，也已經(jīng)有了一個女兒。人家老婆打上來，鬧得單位沸沸揚揚，最后小魏為了離掉婚，答應(yīng)每個月給前妻兩萬塊的撫育費，婚前的房子依舊給前妻女兒住，婚后卡里的錢一次性全給前妻。夜深人靜我想想，女兒也是作下了孽?！?p> “他們還是想生一個孩子，我也能理解，再婚家庭嘛孩子真的是很重要的一個紐帶，而且他們雙方都賺得動。這趟證辦下來了，他們的孩子六月也該出生了，B超已經(jīng)做過了，是個男孩。老魏家高興得不得了，有時想想將來這個弟弟要面對父親那邊的姐姐，又有母親那邊的姐姐，肯定會給他帶來困擾?！?p> 趙玫已經(jīng)初審?fù)戤?，把表單都打印出來了，安慰道：“審核很順利，通過后我會打電話給你，讓你來拿準(zhǔn)予生育二胎證明的?！?p> “真的，那真是太謝謝你了。”
“明伯伯，你也別太擔(dān)心了，畢竟婚已經(jīng)結(jié)了，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嗯，小同志你講得很捂心，待會我正好上樓去看木主任，我會表揚你的?！?p> 趙玫拿表單的手頓了頓，心想：好險，還好我沒當(dāng)面譴責(zé)倩倩，不然就算不影響試用期，以后落下了個服務(wù)態(tài)度差的名聲就完了。
回到家，趙玫本想就這事吐槽給小索。沒想到米密打來了電話，看著熟悉而又惡心的名字，猶豫了三分鐘，電話斷掉又打過來了。
最后一次網(wǎng)開一面！要是她再出妖蛾子，就一刀兩斷。趙玫接了，問：“什么事？”
“玫玫，借我點錢行么，就五千，急用，一個月以后馬上還給你，月息5%好不好？”米密見趙玫聽到“借錢”兩個字沒掛電話，一股腦兒把話說全了。
趙玫好奇了：“你怎么了，家里不是挺寬裕的，怎會缺錢？”
電話那頭可憐兮兮：“以前是寬裕，現(xiàn)在不是供了房么，一時周轉(zhuǎn)不開，馬上就能還你的。”
米密見趙玫沉默著，知道她此刻心中正猶疑，補充道：“公婆、父母那邊能借的都借了，老公同事那邊也借過了，實不相瞞，這五千塊是還半年前一個同事的，不然天天在一個單位里見，好說不好聽的?！?p> 就當(dāng)五千塊識別一個人吧，敖巧也講過能幫人一把就幫人一把。趙玫問：“你現(xiàn)在身體怎么樣了？”
米密回答得很積極：“上次那事過了以后，我真的悔過了，跟老公的表姐也漸漸不往來了，現(xiàn)在正在吃中藥調(diào)理，你們做得對，給我來了這個當(dāng)頭一棒，真的把我打醒了?！?p> 趙玫見米密認(rèn)識到錯誤了很高興，說：“米密，五千塊蠻腳轉(zhuǎn)給你，要什么月息啊，你急著還房貸我再問你要利息那怎么行。你那么聰明，事后檢查身體，聽醫(yī)生一分析，肯定能搞清楚我們不是害你的，對伐？”
“是，是，其實你才是有大智慧的那一個，我呀，哎，只能叫小聰明?！?p> “聰明不聰明我不清楚，但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可要保重好身子呀?！?p> “嗯，我現(xiàn)在才知道，你是真心關(guān)心我，我以后肯定不亂來。”
“保重身體啊?！?p> “一定一定，你也保重，我先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