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地下,吳山正埋頭向前狂奔。
此時的他尚未被詛咒,身材依舊高大健壯,因為奔跑而略顯凌亂的烏發(fā)散落在肩上,為他增添了一抹野性。
甬道遍布在十萬大山的山腹之內,以矢禾族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蜿蜒曲折,便是分神期的大能初來此地,也要費些功夫找到目標所在之處。
這原本是用來防御敵人的通道,如今卻因著長久以來交好結盟的木木族人背叛,轉而變成矢禾族人的葬身之地。
血腥氣在這座地下城里彌漫開來,逐漸充斥了全部地下通道,混著不知何時開始腐爛的尸臭。
憑借著本能終于四拐八繞飛奔到禁地的吳山,出神地望著由他一手鍛造出的靈刀——不,眼下應該稱其為邪刀了。
在如此渾濁的環(huán)境下,刀上靈氣早在抵抗四處翻涌的怨煞之氣時消耗殆盡。
刀身上有著肉眼可見的紫黑氣體纏繞。
吳山清楚地知道他身在夢境,因為就在方才他已遇見了最合適的木制軀體。當他的陽魂躺入木制軀體的那刻,思緒瞬間模糊,隨后天翻地覆。等他再次睜開眼,入目的便是矢禾族地下小道。
隨后吳山不由自主地依照記憶來到禁地,他內心清楚下一刻便是與風蘿刀兵相向,他內心是絲毫不愿那樣做的,可他卻無法控制住自己正在拔刀的手。
就在吳山緩緩拔出已經墮落的邪刀之際,一支箭矢突然從他身后襲來,裹挾著劈開世間萬物的勁風,直直從吳山耳邊擦過后,釘在不遠處的石縫里。
“你來了?!眳巧绞治招暗?,回身看向風蘿,毫不驚訝。
……
對于風蘿而言,重新回到族人被邪刀血洗之夜,而彼時的自己還在汐月泉邊癡癡地等著吳山到來,顯然不怎么美好。
她十分清楚這里不過是不死木搞出來的幻境,當早些找到出口為妙,無須沉溺于此。
然而風蘿更加知道,如果吳山同樣進入這個幻境,他必是要去矢禾族禁地尋邪刀的。
于是乎,風蘿心念微動,喚出新月流木弓,隨后迅速向很久之前吳山告訴過她的十萬大山地下甬道飛去。
可惜依舊晚了一步,她只來得及張弓射出木靈箭,卻攔不住吳山拔出邪刀。
風蘿心道:接下來應該就是與當年那場戰(zhàn)斗一樣了。
……
于是,身披當年以示木木族族長身份外袍的風蘿正立在吳山方才行過的甬道口,單手持弓,神情肅穆,義正言辭道:“把刀放下!”
吳山不知道對面的風蘿是否與他一樣,皆為陷入幻境之魂。
他想要放下刀與風蘿好生相談,可是,被吳山握在手中的邪刀卻不顧他心念,不光自己沖向風蘿,強大的力道連帶著吳山直沖風蘿而去。
吳山飛快地松開手,然而——松、不、開!
好在風蘿估計預料到吳山要出手,敏捷地躲開一波攻擊后,二人貼面而過,似乎都看到對方眼中的不舍。
可惜吳山阻止不了進攻的邪刀。
終于在某個回合,風蘿躲避不及,手臂被劃下一道傷口。血流不止的傷口令她行動漸漸緩慢下來。不得已,風蘿召喚出十萬大山中古老的樹靈。
無數根莖枝干穿破山石擋在風蘿身前,張牙舞爪地對上手握邪刀的吳山。
吳山雖為煉器師,卻不代表他只會煉器不會使用。
在數條枝干襲向他之際,吳山下意識揮出千斬之技。
不到瞬息,擋在他與風蘿之間的樹根枝干就被邪刀砍得七零八落。
……
吳山竭力改變邪刀揮砍方向之舉,風蘿皆看在眼里。
雖然對于他二人刀兵相向的場面依舊沒有甚么用處,但風蘿知道如今站在她對面的吳山是已經逝去的陽魂。
這便足夠了。
接下來,吳山清楚地記得邪刀刺向風蘿,穿胸而過;而風蘿同樣記得射出的木靈箭恰巧正中吳山心臟。
邪刀上的怨煞之氣與新月流木弓上的靈氣相互碰撞,使吳山和風蘿命喪于此。
唯一的變化就是吳山來不及當年那樣,在他與風蘿瀕死之際用禁術封住了二人的陽魂。
……
長生樓最頂層正中間的房屋內,林婠清正一遍遍往木制軀體上澆著顥天水,用以洗去其上的灰塵。
沖洗干凈后,她從乾坤袖內取出一副由長生玉打造的棺材,晶瑩剔透,泛著絲絲寒氣。
林婠清抬下清洗干凈的木制軀體,放入玉棺內,接著向玉棺中緩緩倒入不知何時收集的赤泉水。
當赤泉水徹底淹沒木制軀體時,林婠清方合上玉棺,將之重新收回乾坤袖內。
她朝引起動靜的第四十九層望去,便見隔空相對的兩間屋中靈力波動相當劇烈。
林婠清自是知道引起靈力波動的兩間屋內分別是吳山與風蘿。
其實方才給天璇子解惑時,她少說了一事:以不死木制成的軀體雖能幫外界修士逃過生死劫難,但是它依舊被天道限制著。在萬事萬物消長平衡的法則之下,外界修士每借助木制軀體重生一次,便會失去一魂或者一魄,而失去的魂與魄漸漸填充著員丘山外的黑水。
是故,三魂七魄吳山與風蘿皆是注定會失去其中一樣。
其實林婠清身負業(yè)火,原本是可以使他們不受此難的。只可惜,一來林婠清實在懶得管別家閑事;二來想到被她丟在赤泉中的天璇子很可能突然醒來,林婠清不禁快步朝赤泉所在禁地行去。
至于吳山和風蘿,就看他們造化了。
……
依舊是夢境,吳山手中的邪刀正插在風蘿左胸口,不過好在避開了心臟。而風蘿朝吳山射出的木靈箭同樣插在吳山左胸口,同樣是避開了心臟。
兩人望著彼此近在咫尺的面龐,相視而笑。
伴著風蘿難得一見足以融化冰雪的笑靨,夢境自他二人傷口處開始破碎。
不過片刻,整個夢境化為虛無。
而長生樓的屋內,吳山與風蘿就此醒來。他們不約而同的伸手撫上胸口,喃喃道:“吞賊已失?!?p> 七魄之吞賊,道醫(yī)講專門吞噬體內虛邪賊風之魄,失去它不算太壞,畢竟修士在結丹之后病邪很難侵入修士體內,最多注意下域外異邪便是。
如此想著,吳山和風蘿于屋內盤腿靜坐,逐漸融合著記憶中的力量。
……
而赤泉邊,將許久未見的赤浪與木官放出來的林婠清似有所感,抿唇淺笑。
吳山與風蘿目前僅僅是附魂到木制軀體上,若想找回當年的力量,可要好好修煉融會貫通才是。
林婠清心中默算:以他們的速度最快也要十天半月,恰好赤泉能改造完天璇子的身體。
轉眼,十二日過去。
天璇子睜開雙目,像小山一樣占據了大半個赤泉的怪獸赫然闖入他眼簾。
天璇子被驚得險些一刀劈去,好在他注意到了騎在怪獸背上的木官,立刻停下了拔刀的右手。
隨后天璇子回想起林前輩懷中經常抱著的長相奇怪的小獸,對比起眼前的龐然大物,心中暗自感嘆道:沒想到對于兇獸赤泉竟然也能起作用!
沒打擾還泡在赤泉里的木官和赤浪,天璇子悄然起身走出赤泉上到岸邊。然后低頭看著被赤泉改造過的身體,只見數日前還略顯瘦削的身體如今已偏精壯,體內經脈全數打通,氣海靈臺對于外界靈力更加親和。
原本濕透的褻衣被天璇子施術清洗干凈后重新穿回身上。
他順著記憶找到門,推開后便看見阿姊正站在門口等他。
不需要多解釋什么,林婠清就帶著天璇子穿過廊道回到了長生樓。
看見吳山的那刻,天璇子當真是被震驚到了。
“吳山前輩,這是……”天璇子欲言又止,似乎在想如何措辭才不會讓吳山氣惱。
吳山當然清楚天璇子為何震驚,畢竟從一個身高不足六尺的矮小老頭變成如今身長八尺有余,精壯健美,充滿陽剛之氣的男人,二者差距如此之大,愣是誰見到都要大吃一驚的。
吳山頗為自豪道:“哈哈哈哈,這才是老夫真正的相貌。之前那個樣子是因詛咒所致,待老夫死后修煉陽魂又換過身軀之后,便是逃脫了天道制約,如此詛咒就奈何不了老夫!你知道為何老夫身上會有詛咒嗎?那是因為……”
眼看吳山又要啰里啰嗦沒個完,天璇子不由望向和陽魂狀態(tài)無甚區(qū)別的風蘿,問候道:“風蘿前輩?!?p> 風蘿微微頷首。
“誒誒誒!你們有沒有聽老夫說話?”吳山見天璇子與風蘿搭話而不理會他,不免有些生氣。
天璇子尚未反駁,風蘿就一步步走到吳山面前。
與之前身材矮小每次講話都要抬頭望著風蘿時不同,現(xiàn)在的風蘿靠近吳山,吳山居高臨下的角度很輕易就看見了風蘿棕色長袍內的風景。
“干,干嘛……突然離這么近!”吳山以聲大來掩飾心虛,可惜磕磕絆絆的話甫一出口,就將他內心暴露的明明白白。
幸好風蘿沒怎么在意吳山的表情,態(tài)度與從前也沒甚區(qū)別,依舊高傲道:“別廢話,先聽西靈宮主的安排?!?p> 直面風蘿玉容的吳山,心臟在胸腔中越跳越快,于是他又結巴道:“老,老夫,當然知道?!?p> 天璇子瞧著有趣,也調笑道:“那還不快些安靜下來,等阿姊吩咐。”
“你小子,別多嘴!”吳山怒而扭頭沖天璇子吼道。
就在他們三人還想說些什么時,林婠清突然輕笑幾聲,繼而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璇子!”
天璇子聞言看向林婠清,有些想不明白道:“嗯?”
林婠清與他對視道:“到了昆侖山,便能知道你的身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