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室里隱形的風(fēng)暴,像是被誰叫了暫停,氣氛凝滯下來,卻比徐心穎暴怒時,更加可怕。
侍者們將身子伏得更低,緊貼地面,生怕自己比別人高一點(diǎn)點(diǎn)就當(dāng)了那出頭之鳥。
徐心穎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恢復(fù)了一絲人氣。
“阿潛?”
任誰都聽得出她壓抑的憤怒,如果不是顧忌世家小姐的身份,不便發(fā)怒,只怕這會兒都要摔東西砸人了吧。
一屋子侍者瑟瑟發(fā)抖,就連剛才回過話的侍女,都不敢再發(fā)一言。
宋潛跑進(jìn)門里,“阿娘,我……”
宋潛伸出手想抓徐心穎的衣擺,徐心穎卻猛然轉(zhuǎn)身,衣擺從宋潛指尖滑過,抓而不得。
她的動作依舊高貴優(yōu)雅,只有緊蹙的眉頭暴露了她此時的心煩不耐。
“你好好的不在靜室待著,到你兄長這里來做什么?!”
語調(diào)不疾不徐,語氣也說不上多嚴(yán)厲,但小小的宋潛卻還是從母親的話里聽出了怨怪之意。
他小小的一顆心被冰碴子戳中,涼涼的,刺刺的,很疼。
“我給哥哥送點(diǎn)心?!?p> 徐心穎淡漠地移開視線,“點(diǎn)心吃不完就扔了,怎么能給你哥哥!”
宋潛微微張開嘴巴,他想說不是的啊,他只是想跟哥哥分享好吃的東西。
他看看父親,父親閉上了眼睛,再看看母親,母親并不看他,他忽然就不想解釋了,低下頭,緊閉上嘴巴。
“藥來了!”
徐心穎和宋楨趕緊往旁邊讓開一步,大夫弓著腰端著碗跑上前,親自喂宋淵喝藥。
宋淵的牙齒咬得死緊,大夫很費(fèi)了一番功夫才將藥喂完。
侍女跪行至床邊,幫宋淵收拾干凈。
大夫拱手道:“能喝得進(jìn)藥,就說明情況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家主和夫人且去歇著,這里有老朽照看,有任何情況,老朽必定第一時間通知二位?!?p> 宋楨伸手?jǐn)堊⌒煨姆f,“走吧,別孩子醒了,你身子熬壞了?!?p> 徐心穎閉上了眼睛,神色間透出一絲軟弱悲傷,這絲軟弱悲傷在她睜眼后消失無蹤,她隨著宋楨的力道轉(zhuǎn)身,卻看到二兒子還站在靜室里。
“你怎么還站在這里?”她揉了揉眉心,隨手點(diǎn)了兩個人,“把二公子送回去,天黑了,放任二公子隨意亂跑有多危險,你們知道不知道?”
“是,奴婢們知道了。”
宋潛兩只手握在一起,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他用力地?fù)钢中?,那里已是一片血肉模糊?p> “二公子,請吧?!?p> 宋潛在兩個侍女的逼視下,不得不邁步朝前走,他剛走了一步,腳就踉蹌了一下,沒有人扶他,他摔在了地上,左手按在泛著光澤的木地板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并不多規(guī)則的血手印。
臨出門,他回頭看了一眼父母,父母都平視著前方。
他們眼里沒有他。
他收回了視線,看著腳下的路一步一步回了自己的靜室。
是不是他變得跟哥哥一樣優(yōu)秀,爹娘就能多喜歡他一點(diǎn)呢?
他不知道,但他想試試。
兩個侍女把他送回了靜室,并沒有多停留,直接離開了。
宋潛看著自己手心里的傷,眼眶酸酸的,他單手半拖半提來一壺?zé)崴?,拿下銅盆,往盆里倒了小半盆水,地面便濕了一片了。
“我水壺怎么不見了?”
“這里就住著我們和二公子,不是你不是我,肯定是二公子。”
“我得去看看,萬一燙著他了怎么辦?”
“你管他呢,我們跟著他已經(jīng)夠倒霉了,根本沒前途,連懶都不能偷,生活還有什么指望?!?p> 宋潛呆愣愣地站了很久,久到開水已經(jīng)放溫了,他才把手伸進(jìn)了水里,用力搓著,他心里麻麻木木的,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他扯下洗臉的帕子胡亂纏了手掌,便躺到了床上。
他睡著前還在想,哥哥啟蒙后,最先學(xué)的就是《元界史記》,他從明天開始也要學(xué)。
清晨,鳥兒發(fā)出第一聲鳴叫,他就醒了,自己穿戴整齊,單手洗完臉,將沒擰干的帕子掛到了架子上。
整個何陋居里只有四個主子,宋楨夫婦以及一雙兒子,至于前任家主,早已歸隱,并不住何陋居,是以哪怕宋潛還小,已經(jīng)有了單獨(dú)的書房和庫房。
宋潛掌燈,朝書架瞧去,昨天書架上還滿是《元界史記》《八荒志》《元界志怪史長編》這類書籍,今天卻全換成了《諸家詞話》《茗山亭集》《海內(nèi)詩選》。
這是……誰偷摸干的?
“二公子您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早,害我們好找。”
“先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吧,別叫人看見了,這樣不好?!?p> 宋潛懵懵懂懂地看著兩個侍女,“我衣服穿得好好的,為什么要換?”
“二公子您就說笑了,您這身衣裳可不符合規(guī)制,這衣料和紋樣只有家主和少主穿得,您穿不得。新衣裳已經(jīng)送來了,您趕緊換了吧。”
宋潛站在原地沒動,任由侍女替他換了衣服。
小小的他第一次深切意識到,原來他與哥哥是不一樣的。
他踉踉蹌蹌地往外走,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等他回過神來時,卻又到了哥哥靜室的窗外。
哥哥醒了。
他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剛邁出一步就看到娘含淚笑著撲到了哥哥床邊。
娘拉著哥哥上下好一番打量,也不知說了什么,忽然就抱住了哥哥,片刻后,松開哥哥朝旁邊招了招手,立刻便有侍女端了碗藥過來,她親自喂哥哥喝了。
爹雖然沒有什么動作,但他一直站在床邊,眉梢眼角都是兒子醒了的如釋重負(fù)。
宋潛看著屋里的三個人,再也無法前進(jìn)一步,他和他們之間就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隔絕在外。
原來他們才是一家人,而他只是一個多余的人。
他一步一步后退,退到誰都看不見的地方才一路狂奔。
他心里堵著一口氣,一路跑出了何陋居,跑到了書店里,買了書,藏在衣服里帶回了自己的靜室,日夜苦讀。
他記性很好,悟性也很好,書讀第一遍便能將內(nèi)容全都記下來,讀第二遍便能將內(nèi)容理解大半,剩下的那些不能理解的內(nèi)容,讀第三遍時,配合著書店里賣的各種講解書,便能完全理解了。
時間一天一天過,轉(zhuǎn)眼便到了家族大會。
宋潛精心準(zhǔn)備了一番,去了宴會廳,他想好好表現(xiàn),讓爹娘能夠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