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殿下的性子,若不是前方有危險,她怎么會想法設(shè)法地把我們支開?”
柔依緊緊皺著眉頭,腳下又不受控制地打起了轉(zhuǎn)。
“殿下總是這樣,什么事都想一個人扛,明明自己也還只是個剛剛及笄的姑娘……”柔依的語氣里不禁帶了些埋怨,心中是又惱又急。
晚琴見她這般焦急,也沒什么好法子,只得盡力安慰她:
“柔依姐,你也別太著急了。燕王妃剛才不也讓我們別太擔(dān)心嗎?她是殿下的親姨母,總不會看著她涉險吧?”
這話她心里也沒底。但她現(xiàn)在可不敢表現(xiàn)出來,柔依姐已經(jīng)急得跟無頭蒼蠅一樣了,再加一把火,只怕她能闖進(jìn)王宮里去。
柔依姐與殿下相識的時間要比她早得多,自然也比她更了解殿下的性格。
“對了柔依姐,殿下不是還交給了我們一個任務(wù)嗎?”
看著柔依焦急的模樣,她也有些昏頭,竟然忘了殿下交待的事情。
她這一提醒,柔依頓時也停下了腳步,凝眉回想起來。
“嗯……好像是讓我們等玄月的消息?!?p> “玄月?”晚琴吃了一驚,“玄月不是……那只貓嗎?”
等一只貓來送消息?這……未免也太離譜了些。
“貓怎么了?就算是貓,那也是殿下看中的貓,既然是殿下看中的,那就必定不是凡物!”
柔依振振有詞,偏愛至此,只叫晚琴目瞪口呆。
“喵?”
兩人正爭論著,忽聽旁邊傳來一聲貓叫,兩人同時轉(zhuǎn)過臉去,正好看到了那張漆黑的臉……上的兩顆綠眼珠。
“喵,喵喵!”小黑貓揮舞著爪子,口中不停地與她們“交談著”。
“它在說什么?”晚琴一頭霧水。
玄月使勁地往燕王與燕王妃的方向比劃著,柔依思索間終于明白了它的意思。
柔依神色嚴(yán)肅起來,她拉起旁邊迷惑的晚琴,匆匆走了出去。
“走,我們?nèi)フ已嗤?。?p> “……殿下,您一定要好好的啊……”
黃昏漸落,血色夕陽一寸寸擴(kuò)散,逐漸吞沒整個王宮。
莊嚴(yán)的祭臺下,九十九級臺階層層鋪就,一個盛裝的身影徐徐行走著,血色映在她身上,平添一抹妖冶紅妝。
女孩著一襲緋羅蹙鸞華服,臺階上的步伐輕盈又莊重,頭上的鎏金點(diǎn)翠步搖毫無凌亂。
玲瓏環(huán)佩輕響,鳳尾流蘇微搖。
這是隆重的公主服制,這番打扮倒讓仰梧往日斂去的雍容重現(xiàn),盡顯申山長公主的儀態(tài)萬千。
九十九級臺階已過,周圍跪滿了黑壓壓的人群,虔誠地祈求著上蒼賜福。
看著那緋紅的身影,莫微生心中一片哀戚。
“玉兒……不要忘了我……”莫微生喃喃道,無力感充斥著他的心頭。
所謂天道又如何,仍舊避免不了萬物周而復(fù)始的運(yùn)轉(zhuǎn)。
漫天神佛,何嘗不是這蕓蕓眾生?
仰辛端坐在摘星樓上,居高臨下地望著下方的女孩。
馮濟(jì)達(dá)站在旁邊,他現(xiàn)在已是丞相,但又不止是丞相。申山的軍政大權(quán)都掌握在他手里,除去未正式登基祭太廟以外,儼然就是無冕之王。
看著祭臺上的仰梧,馮濟(jì)達(dá)心中冷笑道:“在梁國我奈何不了你也就罷了,可你竟然還敢回來……”
既然你自投羅網(wǎng),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他俯身在仰辛身邊耳語道:“陛下,時辰已到,可以開始了?!?p> 仰辛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起身,義正言辭地說道:
“逢此災(zāi)星降世,申山國運(yùn)漸衰。澇旱肆虐,瘟疫橫行,百姓苦矣!”
方才還喧鬧的人群頃刻間鴉雀無聲,千萬雙或興奮或迷茫的眼,齊刷刷投射在仰梧身上。
仰辛滿意地笑了,救世主一般莊嚴(yán)宣告:
“為我申山國興,社稷昌榮;為我殿堂明凈,百姓安康,為了申山的子民們,今日,孤要以這妖孽的血肉祭祀亡靈,以安黎民之心!”
看著仰梧的身影消失在王城盡頭,馮濟(jì)達(dá)面上的得意之色幾乎抑制不住。
傅瑄,你和我斗了半輩子,終究是我笑到了最后。
然而沒等他得意太久,城門處就傳來一片騷亂之聲。
摘星樓作為城中地勢最高處,在樓頂便可俯瞰全城,歷代國君都會在此祭祀,幾乎與王權(quán)等同。
此時可以清晰地看到城門邊彌漫的硝煙,火光沖天,隱約有兵戈馬蹄之聲傳來。
“馮愛卿,這是怎么回事?!”
察覺到城門劇變,仰辛站起身來,驚慌失措地問道。
馮濟(jì)達(dá)也不清楚發(fā)生了何事,甚至沒給他思考的時間,外面金戈鐵馬之聲就已浩浩蕩蕩地到了宮門前。
戰(zhàn)馬嘶鳴,塵沙彌漫,玄甲鐵兵鋪天蓋地,劍刃槍尖的寒光刺目得讓人不敢逼視。
最前方身著烏金龍鱗甲的男子抬起頭,對著摘星樓上的人遙遙一笑,輕聲說了句什么。
距離有些遠(yuǎn),仰辛聽不清楚他的話語,但待看清他的口型后,頓時后背一涼,寒意自頭頂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說的是——
“本宮來了,準(zhǔn)備好了嗎?”
——
中洲分裂,諸國并起,延續(xù)三百余載的申山王朝,自此歸于歷史。
公主靜靜地死在了那片荒山,被尸魔吞噬殆盡,尸骨無存,血水浸透了腳下的土地。
后來的事她已不得而知,只化作寥寥數(shù)筆留存于史書中。
《中洲史略》載:
申歷天祐二年春,齊國長公主薨。
天祐二年秋,梁軍破申山,太子郗楓誅仰辛,申山國師金殿自戮,申山亡。
太子郗楓即位,改元正德。
正德元年,梁帝改制申山,行無為之政,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生息。
同年四月,涂山國君蕭少卿退位,禪位于梟王趙充。
正德二年初,梁帝頒中洲大誥,欲統(tǒng)一中洲。
同年春,梁涂之戰(zhàn)爆發(fā)。
正德三年春,梁軍戰(zhàn)敗,驃騎將軍孟云嵐殞身瑜城。
正德四年秋,涂山大敗梁軍,又兩月,破縉城,梁帝率殘部敗走。
正德五年春,征北將軍紀(jì)梁殺梁帝,族誅梁國宗室,梁亡。
同年秋,涂山王趙充崩逝,攝政王紀(jì)梁即位。
同年十月,王統(tǒng)一中洲,定國號為趙,改元平樂,史稱大趙。
趙歷平樂元年,帝冊封發(fā)妻趙氏為后。
同年三月,追封前朝公主仰梧為趙國公主,謚號思,世稱趙國思公主。
……
舊時月色,猶入春閨夢里。
只是這明明月華,再也照不到她的身上。
過往如同沾滿塵埃的畫卷,徐徐展開在悵惘的心間,煙塵零落散盡,方才大夢初醒,了卻死生。
歷史從不會停下腳步,世人生老病死,不過這歷史長河中一抔黃沙。
中洲諸國百年紛爭,至此終于平息,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不必再受戰(zhàn)亂流徙之苦。
黃粱一夢,漫漫浮生。
真好。
仰梧抬頭,望向萬里無云的天空,明朗的天光高懸,似乎將她的心也照亮了。
恍惚間她又想起了那個人,溫潤清雅的身影浮現(xiàn)在腦海里,如同檐上新化的春雪。
陸離側(cè)目,看著渺渺安然恬淡的臉,心中微微動容,恍惚間仿佛又看見了另一個女孩。
可惜……她再也回不來了。
他嘆息一聲。
玉兒,你想要的天下太平,終于實(shí)現(xiàn)了。
這片你用生命與鮮血澆灌的土地,終于迎來了片刻安寧。
陸離轉(zhuǎn)頭,看向城外游蕩的尸魔與越發(fā)濃烈的黑氣,眼底有苦澀,也有堅定。
縱然前路千難萬險,我都會守護(hù)好你用鮮血換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