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不相信神明的人，科倫娜也不覺得這個世上有鬼魂的存在，然而此時站在她面前的那個男孩，卻絕對是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
“為什么要把我?guī)С鲂薜涝?？”男孩低垂著頭，借著慘白的月光，科倫娜能夠看到他胳膊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是你殺了我……”
記憶之中那張已經(jīng)模糊的面容漸漸清晰了起來，她的雙手不住地顫抖了起來，不用看那張臉，她也能猜到在那里的是誰。
那是曾經(jīng)被她賣給了人販子，最后逃回修道院，用匕首指著她的那個男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停留在噩夢之中，又或者，站在那里的男孩是從死者之國回到這個世界的幽魂。
但不論事實是哪一個，面對著這個年幼但又滿身傷痛的孩子，她還是會感到本能的恐懼。
“我沒有殺你，殺死你的人是米奈港的侍衛(wèi)，你不該來找我尋仇，”科倫娜的武器放在男孩身后的矮桌上，現(xiàn)在的她赤手空拳，這更加重了她內(nèi)心的恐懼感，“回到你該待的地方！我什么都沒有做錯！”
“我曾經(jīng)相信過你，修女姐姐，你告訴我修道院之外有愿意收留我的家庭，在那里我可以吃飽飯，還會得到愛我的家人，”男孩的聲音帶著刺耳的冰冷，他抬起頭注視著科倫娜，眼睛里沒有光，“我不恨我的出身，也不恨那個殺了我的侍衛(wèi)，但你……你欺騙了我……”
“你應(yīng)該知道信任別人是要付出代價的，”科倫娜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做出爭辯，面前的這個男孩不會寬恕她，而她在做出這些選擇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打算得到任何人的寬恕了，“你早早地死去，就不用再面對這個世界的殘酷了?！?p> 男孩深深地將頭埋進了自己的胳膊里，一邊顫抖著，一邊發(fā)出了低低的哭泣聲，這樣的聲音讓見識過無數(shù)死亡的科倫娜也覺得毛骨悚然，她攥緊了拳，抑制住自己心底的恐懼，警惕地盯著那個蹲在那里的幽魂。過了很久，男孩的哭聲才漸漸弱了下去，他低垂著眼，輕聲地說了一句：“既然這世上沒有神愿意給予你懲罰，那么，就由我?guī)阋黄鹣碌鬲z吧?！?p> 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科倫娜就看到男孩猛地站起身，朝著她撲了過來。
那具孱弱的身體爆發(fā)出來的力量卻十分驚人，她的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墻壁，男孩用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喉嚨，那雙無神的眼中也浮現(xiàn)出了怨毒的恨意。
在伯克朗科倫娜遇到過許多殺手，然而沒有一個人擁有男孩身上的那種殺意，這是根深蒂固的憎恨才能帶來的決心，她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犯下的罪能讓一個人產(chǎn)生這樣的憤怒。
在這樣的時候，即便自己想要懺悔，也不會有神明愿意寬恕她了吧。
這樣的念頭只持續(xù)了一瞬，很快，科倫娜便拋棄了這種愚蠢的想法，順手摸到了床頭柜上的一支羽毛筆，將它深深地刺進了男孩的手臂里。
她原以為這樣的襲擊能夠讓男孩暫時松手，然而那支羽毛筆卻穿過了男孩的身體，如同劃過一道虛影。
一個沒有實體的虛影究竟是怎么掐住她的脖子的？還不等科倫娜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窒息的感覺就讓她的腦海之中一片空白了。
她不想死，只有活下去，她才能得到更多東西。
“滾開！我不會和你下地獄的！”科倫娜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努力想要掰開他的手指，“我要留在這里！我還不能死！”
然而令科倫娜意想不到的是，在她說完那句話之后，緊緊掐住她脖子的雙手便忽然松開了。
然而整個世界都忽然改變了，不知道從哪里揚起的大風席卷了她的視野，她看到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黃沙，就連她自己的身體也在一點點坍塌，變成沙暴的一部分。
那個孱弱的男孩成了風暴之中唯一穩(wěn)定的存在，然而像是外殼一點點剝落一般，他的樣子也在慢慢發(fā)生著變化。
最終出現(xiàn)在科倫娜視野里的，是一個深色冷漠的高大男人。
“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東西！”科倫娜很快就認出了那是卡洛斯小隊里的新人，“在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應(yīng)該讓上面的人派人來殺了你！”
“但你沒有這么做，”阿諾德看著一臉不甘的科倫娜，輕笑了一聲，“現(xiàn)在我才是勝者了?！?p> “你以為你能救你的隊長嗎？只有我才能幫到你，把我從這個該死的地方弄出去！”科倫娜能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消散，在恐慌之中，她只能求助于自己面前的這個家伙，“我能給你你想要的東西！你需要我在伯克朗的勢力?！?p> “多虧了你告訴我的那些事情，現(xiàn)在我會自己去救卡洛斯，”阿諾德漠然地看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在說謊的女人，“而像你這樣的背叛者，就接受你應(yīng)有的宿命吧。”
“你不能……”
科倫娜的聲音被沙暴吞沒，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只有黃沙從她的指縫之中溜走。
沒過多久，整個世界回歸了黑暗，夢魘收下了科倫娜的眼球，將禮帽戴回了頭頂：“這算不算是人性中最純粹的惡了？”
“人性是不可能純粹的，她只是太貪心了，”阿諾德的話語之間難免有些輕蔑的意味，對于這樣一個毫無原則的背叛者，他的心底只有厭惡可言，“我殺死了你要求的目標，現(xiàn)在，你得回答我的問題了?！?p> “你太較真了，我要做什么真的重要嗎？只要你我都能得到利益，這段合作關(guān)系就能……”夢魘說到一半，便看到了阿諾德陰沉下來的臉色，“好好好，我會履行約定的，你想知道我最終要達成什么目標，是嗎？你恐怕不知道，在深淵里的惡魔之中也是有等級之分的吧?！?p> “等級之分？”阿諾德的確不知道這樣的事情，在他的眼里深淵就是一片混沌，所有的惡魔都憑著自己的本能行事，等級之類的東西是人類才有的制度，“惡魔做事不是隨心所欲的？”
“和你們的制度不一樣，對于惡魔來說，力量就是一切，從深淵之中剛剛誕生的惡魔要一點點狩獵人類，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尊重。從很早以前開始，許多強大的惡魔身邊就已經(jīng)聚集了許多為他們效力的低階同族，這大概也就像是人類社會之中的權(quán)力吧。”在說起這樣的制度時，夢魘的眼中似乎帶上了些許的不滿。
“我喜歡人類，但要是我的同族搞人類的這一套，我覺得就太蠢了。惡魔的生命是無窮無盡的，這樣的體制只會讓我的故鄉(xiāng)成為一個按照生存的年數(shù)決定地位的無聊國度，你能想象到最后會發(fā)生什么事嗎？強大的惡魔之間會互相爭斗，沒完沒了的廝殺和暗算，所有人都要選邊站隊，就好像……”
“就好像現(xiàn)在的人類社會一樣?！卑⒅Z德明白夢魘想要說什么。
“雖然我沒有嘲笑你的種族的意思，但你說得沒錯，”夢魘嘆了口氣，“到頭來所有的權(quán)力斗爭一旦結(jié)束，事情只會變得更糟糕，你能想象你的世界被一個國王所統(tǒng)治，而那個國王還永生不死嗎？”
阿諾德很難想象這樣的事情，畢竟這種情況在人類的社會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但在他的記憶里，還沒有哪一個國王在經(jīng)過了漫長的統(tǒng)治之后不會變得偏執(zhí)而自我的。
太多的權(quán)力對于人類來說幾乎是毒藥，而在惡魔的世界里，一個永恒的國王帶來的恐怕也是滅頂之災(zāi)吧。
人類可以通過生老病死的過程來進行權(quán)力的更迭，而在深淵的國度之中，國王和臣民如果沒有什么意外情況，都既不可能晉升，也不可能改變。
從混沌之中會誕生出絕對的秩序，而這樣的秩序，恐怕只能代表著無聊和空洞。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阿諾德能看得出夢魘恐怕是惡魔之中的異類，這是個極端的自由主義者，不愿意接受任何的統(tǒng)治，“聽你的意思這樣的統(tǒng)治還在漸漸形成，你有什么辦法破壞這個現(xiàn)狀嗎？”
“目前打算爭奪這個位置的有三股勢力，導致了你父親死亡的勢力就是其中之一，而他們?nèi)咂渲械娜魏我粋€勝出，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夢魘頓了頓，看向了阿諾德，“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么做？”
“我？我會支持其中的一股勢力，但暗中將局面弄得混亂，最終讓三方都無法獲得勝利?！?p> “對于人類來說，這樣的做法或許能行，但在我們那里，這樣做只能帶來無窮無盡的爭斗，”夢魘搖了搖頭，否決了阿諾德的提議，反而提出了一個更大膽的想法，“我想做的事情是殺死那三股勢力帶頭的惡魔，只要領(lǐng)頭人一死，那些追隨他們力量的家伙，自然也就群龍無首，只需要掌握住三個勢力，還有什么是我們不能辦到的了。”夢魘帶著蠱惑的語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