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如林篇

　　如林篇

　　聞言，白衣公子微微懵了懵，卻也是很快回過了神，對著樂意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做同意。

　　就這樣，白衣男子走在了樂意著的前頭，給樂意著帶路。這白衣男子十分的體貼，他每走上一步都會停下一小會，等候著樂意著跟上他的腳步。

　　這也是樂意著第一次這般覺得，她覺得眼前的白衣男子，與她曾經(jīng)所見過的男子都不同。面前的白衣男子不僅氣度非凡，而且教養(yǎng)極高，這一路上白衣男子都與著她保持著一定的男女距離，從不主動越過距離半分，也從不快上半分。

　　待到了正陽殿，我正捧著一碗桂花羹準(zhǔn)備去尋樂意著。我這表姐走路的速度實(shí)在是慢得很，當(dāng)時(shí)我若是邁著與表姐一樣的小步劃，那等到我與表姐一同到了正陽殿時(shí)，我母親所熬制的桂花羹定是涼了。

　　小時(shí)候，宮里面的廚娘再喂我吃桂花羹的時(shí)候，就對我說過：桂花羹一旦涼了，那味道就不好吃了。

　　所以當(dāng)時(shí)我就想，我得快些到達(dá)正陽殿，把正陽殿里面的桂花羹，打上一大碗，然后將碗中的桂花羹熱騰騰的送到表姐手中。我想要，表姐吃到最好吃的桂花羹。

　　可這一次，出奇的是，我端著桂花羹剛出了門，便瞧見了樂意著獨(dú)自一人站在了正陽殿門口，我似見著鬼了，吃了一驚，隨即回過神，大聲笑道：“哎呀，沒想到，今日里的表姐不再迷路了，且還尋到了正陽殿?！?p>　　隨后，我很小心的將裝著桂花羹的大碗放到了樂意著手中，眉眼彎彎，我牽過樂意著的手，眨巴著眼睛，笑得純真，我道：“表姐，快些嘗嘗看，看我母親熬制桂花羹好不好吃?！?p>　　樂意著見著了我便放下了心，且接過我手中的桂花羹，隨即死死的牽著我的手，生怕我再次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樂意著轉(zhuǎn)過眼，正想對著方才為她指路的白衣公子，道一句謝，可卻再她轉(zhuǎn)身后，她發(fā)現(xiàn)她身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

　　我手拿放在碗中的小湯勺，慢慢的攪拌碗中的桂花羹。我想使桂花羹散去一些熱量，這樣表姐在吃桂花羹的時(shí)候，便不會燙傷到嘴了。

　　我見著樂意著的失落，眨巴著眼睛，問道：“表姐，可是在尋穿白色衣服的男子？”

　　樂意著聞言一喜，望著我道：“輕歌，你認(rèn)識他？”

　　我撅起小嘴，滿眼的抱怨：“可不就認(rèn)識他嘛？大云京都三公子之首，柳如林。我母親前些時(shí)日為我請來的教書先生。”

　　我將小嘴貼到樂意著耳后，滿眼嚴(yán)肅，我又轉(zhuǎn)動著小腦袋，偷瞧著了下四周，看看四周有人沒有。

　　待見著了四周沒有了人，我張開了小嘴，悄咪咪的對著樂意著說道：“表姐，你以后記得離那個(gè)壞人遠(yuǎn)些?！?p>　　“壞人？”樂意著有些疑惑。

　　我使勁的點(diǎn)頭，見著樂意著不解，便又道：“對，壞人，那個(gè)壞人兇死了，他天天就知道打我手板，逼著我去背那些呆板無趣的書籍。而且我每次背不完他所要我背的文章，或者我早上遲到片刻，他都要跑到我母親面前，將這些事情，一一告訴我母親。單說這個(gè)月，我就偷偷跑出宮偷玩了一個(gè)時(shí)辰，他就馬上告訴我母親了，害得我這個(gè)月被母親罰跪面壁且還思過三日，整整三日?！?p>　　我似乎覺得話語不能夠表達(dá)柳如林的可惡，便將小手伸出，做出了一個(gè)三字，我那雙清澈的雙眼，在此時(shí)閃著狠狠的光芒。

　　樂意著聽到我的話語，又見著我的神情，笑得直接合不攏嘴，她難得見著我這么小心翼翼，怕這怕那的樣子。

　　樂意著道：“看來我家的小頑童，這是碰到了對手了?！?p>　　我低下頭，不說話。

　　沒辦法，我確實(shí)怕柳如林的手板且怕得緊。每次柳如林打我手板，都能讓我這雙皮糙肉厚的小手紅上半天，且還疼個(gè)三個(gè)時(shí)辰。

　　見著我吃癟的樣子，樂意著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后見著我神情上的尷尬，更是直接捧著肚子，將手中裝著桂花羹的碗放在了地上，雙手扶著墻面，阻止住自己摔倒，且時(shí)不時(shí)發(fā)出“哎呦喂”“哎呦喂”的笑聲。

　　我自知自己說漏了嘴，隨即又想挽回自己的顏面。我用著自己這張可愛得不能再可愛的小臉，擺著臉色，左眼下方的蘭花，配上陽光閃著淡藍(lán)色的光芒，我小跑到樂意著面前，挺直了腰板，雙手叉腰，一副罵街模樣，我道：“如果不是因著他柳如林是我的教書先生，我得給他些臉面。不然，我定是已經(jīng)給了他好看的?！?p>　　樂意著已經(jīng)笑得說不出話來了，卻還是對著我豎起了大拇指，憋住自己笑意道：“是是是，我家輕歌最厲害了?！?p>　　我一聽樂意著的話語，腰板挺得更直了些，眼中還了多些得意，正當(dāng)我想繼續(xù)夸夸而談時(shí)，可巧不巧，照顧著我生活起居的趙嬤嬤已經(jīng)站在了正陽殿外頭，喚著我道：“太子殿下，國學(xué)大人說要你去他房中，他說他今日要抽背你本朝歷法?！?p>　　聽到嬤嬤的話語后，我像散了氣的貓，本雙手叉腰的手，又乖巧的放于兩腿旁，本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卻在一瞬間，畏畏縮縮。

　　我哭喪著臉，對著樂意著道了句別，隨即飛快地往柳如林在宮中所居住的居所跑去。

　　我跑得極快，只因去晚了，又是十個(gè)手板。

　　因著這事，后面幾天，樂意著都進(jìn)宮來尋我玩耍。那時(shí)的樂意著愛憎分明，從不欠別人人情，敢作敢為。

　　樂意著問我道：“輕歌，你教書先生可有喜歡的東西？”

　　這日，我又被柳如林打了手板。我望著窗外，手拿著毛筆，正抄寫史記中篇，我看著窗外的梨花，狠狠地道：“他喜歡梨花，他喜歡離別?！?p>　　奶娘告訴我，梨花是不祥之花，說我以后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時(shí)，千萬不要送梨花給他。可是，反之，那如果我很討厭一個(gè)人，那我是不是就可以送他梨花，讓他離開我？

　　我很討厭柳如林，但我更討厭他手中的竹板。我要送柳如林梨花，我要讓他柳如林快些離開著我，我要讓他柳如林手中的竹板離我遠(yuǎn)些，我要讓他柳如林不再使我背書了。

　　因?yàn)榱缌郑绻俳涛易x書讀個(gè)一年半載的，我的小手就要被要被他手中的竹板打開花了。

　　聽到我的話語后，在第二日，樂意著真的給柳如林送了梨花，結(jié)果，梨花沒將柳如林送走，反而把我最疼愛的表姐從我身旁送走了。

　　我回到客棧后，記兒扶著我，而上官月也還未回歸大周，而是同記兒一樣，守在門口等著我歸來。

　　上官月道：“今日這“云輕歌”是你表姐吧？”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官月又道：“樂文若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

　　我嘴角微動，眼神冷冷：“與你何干？”

　　上官月急紅了眼，捧著我的頭直視著我的雙眼：“樂文若，我們是朋友，是最親密的朋友，你知道嗎？”

　　我轉(zhuǎn)過頭，上官月又微用著力氣，將我的腦袋給轉(zhuǎn)了過來：“樂文若，你還要封閉你自己多久？你知不知道，你再把你自己憋下去，你會瘋的，你會瘋的?！?p>　　我將上官月的雙手打了下去，我道：“上官月你忘了嗎？我本就是個(gè)瘋子。還有你以后少管我的事，因?yàn)槲覙肺娜舨幌氤蔀槟氵@種人。”

　　說完，我便頭也不回的走進(jìn)客棧，記兒跟在了我的身后，而原處只留下了那身著紅衣的上官月。

　　只見上官月盯著地面，神情憂傷，一動不動。

　　當(dāng)初上官月的那段往事，傳遍了整個(gè)大洲。

　　那故事里的上官月，身著一身火紅的嫁衣，站在城墻口，她等啊等，結(jié)果只等來了自己心愛之人的尸體。

　　我云輕歌不是她上官月這種人，所以我不會和上官月一樣，傻傻的相信著別人。我也不會讓任何人猜透著我，因?yàn)橹挥羞@樣，他們才會因著猜不透我，成為我手中棋子。而棋子它是死物。死物呢？是不會開口說話，它只會服從我的安排。

　　我手中的棋子，它永遠(yuǎn)都不會背叛著我，即使它背叛了我，卻也會因?yàn)樗涣私馕?，從而沒有能力重傷我。

　　我想我今日對上官月所說的話，一定傷著了她吧?？墒?，我只有讓上官月傷心了，我才會確信她會因著傷心，才不會在這段時(shí)日，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打擾著我的思路。

　　我回到自己的客房后，睡了一覺，這一覺我睡的額外香甜，我沒有做夢，也沒有夢到其他人。這是我八年來，第一次沒有做夢。

　　待我睡醒后，我便草草的吃過午飯，跟隨著影衛(wèi)來到徒刑臺下面，我聽著影衛(wèi)說，柳淳安答應(yīng)我昨天對他所說的事情了。

　　這一日，望城依舊下著白雪，可滿城的梨花卻不再畏懼寒冷，一一開放了。

　　柳如林跪在劊子手面前，對著下方的樂意著笑了笑。一如他與樂意著初見時(shí)一般，溫潤如玉。

　　我記得其實(shí)最開始的時(shí)候，柳如林也未想過要騙樂意著，傷害樂意著的。

　　他也曾在知曉柳誠毅野心時(shí)，脫離柳家，他也曾為樂意著放棄過世家公子的名頭，只是，父母之恩，不可不報(bào)。當(dāng)他父親選擇用柳氏一族不下三千人的性命威脅著他幫忙的時(shí)候。

　　他被他父親勸服了，他在那一刻選擇了親情，暫時(shí)放棄了愛情。

　　他本以為，待所有的事情解決后，他便能牽著樂意著的手，相守之老。可是，有些事，遠(yuǎn)遠(yuǎn)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簡單，有些事，一旦做了，那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得發(fā)生改變。

　　這一日，邢臺里的雪地，添了一抹紅色，柳如林將腦袋伸到木樁上，嘴角依舊是一絲淺笑。

　　只見柳如林嘴角微動，用著自己的嘴唇，與著樂意著最后道了三個(gè)字“對不起”。

　　柳如林死了，我沒想到會是這個(gè)結(jié)局，因?yàn)槲疫€沒有讓他看見柳氏一族的人自相殘殺。

　　不過，我想，我對他的懲罰也是夠了。

　　因?yàn)椋?dāng)柳如林不再是柳如林時(shí)，當(dāng)柳如林只是江湖里的白玉郎君時(shí)。那么，白玉郎君的心中從來沒有了柳氏家族，他只有他最深愛的，送他梨花樹枝，清秀絕塵的女子。

　　影衛(wèi)對著我說道，柳如林他在我離去后，曾對著柳淳安說道：他很累，他不想再這樣渾渾噩噩的活下去了。

　　柳如林對著柳淳安道：他這輩子虧欠樂意著的實(shí)在是太多了。

　　柳如林對著柳淳安道：他希望在他死去后，柳淳安能放過樂意著，給樂意著自由。

　　那日柳如林對著柳淳安說了許多話語，結(jié)果也終于勸服了柳淳安。

　　可其實(shí)我想他之所以會同意死去，絕不是他同柳淳安所說的那些話語，累了，倦了。而是：因?yàn)槲易類鄣墓媚锖拗?，恨得想見著我死，所以，我就真的讓別人當(dāng)著眾人的面殺了我。

　　柳如林是帶著痛苦，帶著絕望離去的，他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那日，樂意著之所以會說出那些話，是因?yàn)槲遥l(fā)覺了他在門外，是我故意逼著樂意著說的，是我故意讓樂意著大聲說出，好讓他聽到。

　　柳如林死去的這一日，樂意著站在臺下，一眨不眨，卻又出奇的沒有哭泣，也沒有驚呼。

　　樂意著她見著了柳如林離開時(shí)，對著她用唇語所說的最后一句話：對不起。

　　而那日過后，我見著樂意著她往深山里走去，我見著了她走進(jìn)了尼姑庵內(nèi)，我聽見樂意著讓那庵中住持，一刀剪下她的三千青絲。

　　我站在暗處，注視著樂意著的一舉一動，記兒對著我道：公子，你不去與小姐道一句別離嗎？

　　我搖了搖頭，我想，我于他們二人之間，所有的恩怨，也算是扯平了。

　　其實(shí)，我也并非是不理解樂意著的。

　　我也知道當(dāng)一個(gè)人喜歡那個(gè)人到了那種地步，卻還是能為自己的家人，刺上自己最愛的人一刀，這從樂文若的角度來說，已經(jīng)很不錯(cuò)了。

　　可是，又從我的角度來說，樂意著她終歸是心軟了，而因著她的心軟，我也終歸是不能夠，也不可能原諒她。

　　柳如林死去后，望城里下了一場大雪，這場大雪將望城里的梨花都給壓散了。

　　而那屬于他們過去，也都隨著梨花埋葬在了雪地里。

　　初見時(shí)，都恰逢少年，一眼萬年。

　　柳如林望著面前的女子，笑容滿面，輕聲說道：“原來姑娘你也喜歡這種詩詞?！?p>　　女子聞言低下頭，羞紅了臉。

　　那日，他們都離開了自己的家族，在大云京都郊外，伴隨著京都郊外里的梨花，一身紅衣，對著天地三拜。

　　他們也曾住在茅草屋內(nèi)，聊著屬于他們的未來。

　　我站在竹林里面，伴隨著漫天的飛雪，砍下一根竹子，用著自己所帶的小刀，將這根竹子，做成了記憶中的竹板形狀，隨后我蹲下身，用手刨去雪地里的雪，我將竹板埋藏在雪地里的最深處，且伴隨著一壇已經(jīng)真藏了二十三年的女兒紅，一同埋藏在了雪地里的最深處。

　　我道：“永王府里的女婿，按照習(xí)俗，都得喝上一壇，女子父母在女兒出生時(shí)親手埋藏在酒窖里的老酒。這一壇老酒，是我來望城前，從酒窖里拿的。這壇酒，是舅父舅母在表姐出生時(shí)，埋藏在酒窖里的酒?！?p>　　女兒紅，花雕，本是同一味酒。只是，女兒出嫁，則為女兒紅，女兒若是半路夭折，又或許還未等到紅裝那刻，則為花雕。此酒，雖為同種，可是品嘗起來，卻是不同風(fēng)味。

　　我先前在煙雨閣，對著樂意著，所鬧著喝的，是二十三年的花雕，而我今日埋藏在雪地里的卻是二十三年的女兒紅。

　　畢竟，柳如林與樂意著成親時(shí)，當(dāng)年的內(nèi)斗還未開始。

　　只是舅舅舅母不同意這門親事，且在樂意著離家出走后，直接當(dāng)做樂意著已經(jīng)死了。

　　我讓記兒準(zhǔn)備好回望城的行李，記兒拿著那一日柳如林扔下的白色面具，還有樂意著刺柳如林一刀的匕首，對著我道：“公子，這兩個(gè)東西也要帶回京都嗎？”

　　我輕微的搖了搖頭，道：“這兩個(gè)東西不用帶，你看誰需要，就送給他們?！?p>　　記兒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坐在書桌前，手拿著毛筆，寫上一行字，隨后，從籠子里面，抓出一只信鴿，將這封信，綁在了信鴿的腳下。

　　我想，好戲應(yīng)該要開演了。

　　柳如林死后，柳淳安曾將我喚到了煙雨閣中，問我接下來的事情，該如何處理。

　　我那日淺笑著對著柳如林說道：“太子殿下該與我一同回京了。”

　　是的，什么事情都無需再做，只需要與我一同回京，因?yàn)樗阶曰鼐?，可是大事?p>　　我不讓柳淳安將已經(jīng)和上官月談攏的事情告訴柳誠毅，也不讓上官月將大周的軍隊(duì)撤走。

　　柳淳安覺得這個(gè)主意有些危險(xiǎn)，本想拒絕這個(gè)主意。

　　但是我卻對著柳淳安道：“太子殿下，你除了利用這個(gè)法子，對抗圣上，便再也沒有其他法子，能夠讓你在局勢上勝過圣上的?！?p>　　柳淳安聞言有些猶豫，而我又緊接著道：“殿下，你想想你貴為太子，可是這次戰(zhàn)亂，我大云毫無勝算，可圣上竟還是派你出征，對抗上官月，你說圣上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