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hào)角聲響起,皇帝的壯馬首先如穿云箭般穿了出去,華雒不會(huì)騎馬,就坐在一匹小馬駒上慢悠悠的晃著,皇帝讓她在平原逛逛,待狩滿獵物后共享榮耀。
與此同時(shí),華雒發(fā)現(xiàn)還有個(gè)人騎的是馬駒,不,那馬駒瘦瘦弱弱的,跟驢一樣,華雒不禁覺得好笑,再看那騎在馬上悠閑的人,不正是那天的月白色袍子嗎?
華雒想起那天皇帝說有個(gè)人可以一直陪著太后,難道就是這人?
怪不得皇帝會(huì)專門給他一匹瘟馬。
小孩氣,華雒捂唇輕笑。
秦墨發(fā)現(xiàn)了她,叼著艾葉晃悠過來,“姑娘你怎么進(jìn)來圍場?”
“回大人,奴來照顧陛下,陛下飛影如梭,奴跟不上他?!?p> 秦墨連連揮手:“什么大人啊奴啊,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跟我說話不用那些虛名。”
“大人……”又在他逼迫的眼神中改口:“您是誰?為何在太后宮中?”
秦墨嚼了嚼口中的艾葉,有些苦有些澀:“想知道嗎?”
“大人……您不想說,奴……我也理解?!?p> 秦墨拍拍她的肩膀,咧嘴笑:“皇帝不肯跟你說是吧,難怪,我一樓蘭質(zhì)子他當(dāng)然不會(huì)跟你說?!?p> “您來自樓蘭?樓蘭和龜茲很近,我母親是龜茲人?!?p> 秦墨盯著她的臉看了會(huì)兒,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母親也是龜茲人,怪不得看你很熟悉?!?p> “您還是沒說您的名字。”華雒幽怨地看著他,“您太會(huì)跑題了?!?p> “哈哈哈,”秦墨笑出了淚,“明明是你先問我的,行行行,我叫秦墨,秦朝的秦,墨點(diǎn)的墨。你呢姑娘?”
“華雒?!?p> “華雒?怎么寫?”秦墨在手心里比劃了比劃,華雒看不懂。
搖頭,“我不認(rèn)字。從小他們這么叫我,我也就這么說。”
“不認(rèn)字?也對(duì),”秦墨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寫字,“那我給你寫吧,華,就叫華麗的華吧,雒嘛,對(duì)了,這個(gè),”秦墨認(rèn)真的在寫,華雒從這個(gè)角度看上去,他的睫毛長長密密,像是松樹枝葉。
他的手和皇帝不一樣,秦墨的手溫暖寬大包容,皇帝的手有些粗糙,帶著強(qiáng)烈的侵略性。
秦墨寫完才抬頭看她,“這字是洛水的洛的變形,雒氏始祖和炎帝交好,但洛屬水,所以改成這個(gè)字?!?p> 華雒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把手掌抽了過來,放在心口,臉上發(fā)燙。
原來這一天,才是她真正擁有名字的第一天。
“您不打獵嗎?”華雒心跳的極快,連忙把話題扯開。
“皇帝連弓箭都沒給我,壓根就沒想讓我打獵,再說我要打的比他多他不得氣死啊?哈哈哈哈,我想想他炸毛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多好玩。”
皇帝一直都是平靜如水的樣子,就算生氣也是天子之怒,從來沒見過他氣的跳腳又無可奈何的樣子,那一定很有趣。
華雒也不自覺地笑起來了。這一幕落在秦墨眼中,他的眸子暗了暗。
“華雒你笑起來真好看。如果有相機(jī)就好了?!鼻啬珒芍皇志幊梢粋€(gè)方框,嘴里發(fā)出一聲咔嚓聲。
“相機(jī)?那是什么?”華雒不解。
秦墨:“能留住美的東西,在我們那個(gè)年代,什么都能留住。”
華雒:“命呢?”
秦墨:“生的病或者受的傷太重就救不回來了?!?p> 華雒:“那你還說什么都能留???”
秦墨:“那是一個(gè)發(fā)展的社會(huì),以后都會(huì)有的,人都會(huì)善終?!?p> 華雒:“那是個(gè),什么樣的社會(huì)?”
秦墨陷入回憶。
“自由,和平,平等。freedom,peaceful,equality。沒有奴隸,沒有剝削,沒有暴戾,人們憑本事吃飯,誰都不是誰的附庸?!?p> 華雒沉默了,很久以后才開口,嗓音里有些哽咽:“真的有這樣的世界嗎?”
抬手捧住她的臉頰,堅(jiān)定的對(duì)她說:“有的,我見過,所以懷念,所以痛恨?!?p> 夕陽西下,華雒翻身從馬駒上下來,朝著太陽的方向跪下來,右手放在心口,行了一個(gè)虔誠的祭祀禮,通常是奴隸被獻(xiàn)祭的時(shí)候才做的。
秦墨站在旁邊,一句話也沒說。
很久以后華雒才開口。
“您剛剛說的什么?是洋文嗎?是什么意思?”華雒閉上眼睛問他。
“freedom,福瑞得,是自由的意思?!?p> “peaceful,疲思佛,是和平的意思?!?p> “equality,憶苦甜,是平等的意思?!?p> 淚流出來,落在華雒嘴邊,“平等……”
“沒有人敢奢望平等,平等是死,而奴隸要活?!?p> “大人,您是第一個(gè)和我說平等的人?!?p> “但華雒不敢奢望平等,華雒只想活下去。補(bǔ)石活著,華雒活著,就夠了?!?p> “我這一輩子,第一次微微地感到,不再是為了活而活。華雒沒本事,只想要第一個(gè),福瑞得,得福瑞,太難了?!?p> 華雒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她自己也沒有意識(shí)到,這一下午跟秦墨說的話比這幾月跟皇帝說的話都多。
而且說的是以前華雒從來都不敢想的,在奴隸制度的巨大屠刀面前,誰敢跟主人說一句真話,就等于是砍掉自己的頭。
這一次,有個(gè)人跟她說,自由,和平,平等,所以她才能毫無顧忌地把午夜中最深的夢(mèng)說出來。
壓抑在心底的,最渺小的夢(mèng),最卑微的希望。
一陣風(fēng)吹過來,云遮住了橘黃的夕陽,秦墨把華雒拉起來,“要下雨了,回去吧。”
皇帝淋著蒙蒙細(xì)雨回來,手里提著食盒,那是他從獵場上打下來的鹿肉,讓御膳房加快烹制,自己一口都沒吃就給她拿過來。
“妹妹你看,朕給你帶什么好東西了?!?p> 華雒坐在大帳中央,皇帝一掀簾子,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來,華雒縮了縮肩膀。
見她受了冷,皇帝趕緊把簾子放下,疾步走到她身后,用冰涼的大手相互摩挲著為她取暖,他又蹲下來,抓著她的小手給她哈氣取暖。
“陛下很冷吧,應(yīng)該是……奴為陛下溫暖?!?p> 說著就要把自己的披風(fēng)取下來,皇帝按住了她的手,滿心期待地讓她打開食盒,“先別管那個(gè),你先吃,這可是朕打回來的鹿肉,給你做成鹿合子,快嘗嘗味道?!?p> 華雒拿起一個(gè)鹿合子,輕輕咬了一口,酥而不焦,細(xì)長綿軟,頗有韻味。
吃一口就放下了,皇帝拿起她沒吃完的鹿合子,就著她剛才吃過的地方吃了起來,“好吃欸,怎么不吃了?”
“奴……”本來想說身體不舒服的,一想到他擔(dān)心的眼神就說不出口了,“吃不慣?!?p> 皇帝彎眼一笑,把剩下半個(gè)鹿合子塞進(jìn)嘴里,亂七八糟地吃完了,“吃不慣就不吃了,妹妹還想吃什么?”
“奴吃飽了,不需要吃什么了。奴還是先為陛下更衣吧?!?p> 一身勁裝濕透了,皇帝沒拒絕,華雒輕柔地脫掉他沉重的盔甲,卻差點(diǎn)失手摔到地上,皇帝伸手幫她,這才疑惑:“妹妹你狀態(tài)不對(duì),是不是發(fā)燒了?”
華雒靠著他的胸膛,圍住他的腰身,沉默不語。
皇帝微怒:“趙雱?dòng)制圬?fù)你了?”
“沒有,沒有人欺負(fù)奴。陛下,原諒奴,讓奴抱您一會(huì)兒?!?p> 皇帝回抱著她,“這有什么好對(duì)不起的,抱吧,只要想抱,朕的胸膛隨時(shí)為妹妹敞開。”
“陛下,奴愛您,奴愛您?!?p> 不過這愛,是敬重,是尊敬,是依賴,無關(guān)情愛。
皇帝笑的更開了,摟她更緊,“無論妹妹這話是真是假,哥哥可都信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