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陣陣,悶熱無比。伊娜半夢半醒之間,汗水濕了臉頰,她微微蹙眉,不過片響,有陣陣清風(fēng)徐來,將悶熱之氣趕走,清爽許多。
恍然如夢一場,她睜開雙眸,眼前映入一張若有所思的臉龐,眉目逐漸清晰,似要貼到了她的鼻尖,她暗自聚力對準(zhǔn)那臉就是一拳,卻綿綿無力,慢了半分,那臉微微一撇便躲了開去。
妖艷臉笑意盎然:“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說完他雙掌壓住伊娜雙手,語氣曖昧:“其實(shí)我不介意你對我以身相許?!彼o扣伊娜十指,頗為感慨:“只是女子要矜持,怎可如此心急?”
伊娜杏目圓瞪,瞧著他不語,不知在思忖何事。
妖艷臉自討沒趣,訕訕磨刮著伊娜拇指道:“瞧瞧這手,可真是暴遣天物啊,本該是纖纖玉指的。”
伊娜常年暗器軟劍不離手,自然指節(jié)和指腹全是老繭。伊娜不應(yīng),只管暗地發(fā)力反擊,結(jié)果全身竟無半分內(nèi)力。
她的功夫全廢,與農(nóng)夫凡人無異。
伊娜驚詫,問:“你是誰?”
妖艷臉斟酌一番,放開伊娜,笑道:“美女,這個問題你已問過我三次,奈何本公子就不想告知你?!彼鹕?,離開床榻,伊娜四下掃視,發(fā)現(xiàn)房間里屏風(fēng)精致,用具銅制,裝飾典雅,非富即貴。
妖艷臉見伊娜打量四周,又折身笑道:“你這是來看人家,打算對我以身相許了,快說與我聽聽,你可相中了?”
伊娜柳眉微挑,心中焦灼,掙扎起身,只覺天旋地轉(zhuǎn),直直摔回床榻。那妖艷臉急急扶住她,嬌謓喋喋:“看看,身子還沒好就這般心急,你要看中我,也不用這般猴急啊?!?p> 伊娜單手捂住小腹,白色的錦衣上侵染出朵朵暗紅,那妖艷臉起身大呼:“快來人啊”
一聲呵斥,魚貫而入六個綠衫婢女,那妖艷臉徑直出了房間,關(guān)上房門。婢女們一番忙活,給伊娜重新包扎,換好衣衫,又如來時退得一干二凈。
妖艷臉面上愁云慘淡,給伊娜掖好被角,盯著伊娜瞧了半響才道:“真是倔,你不一直想知道我的身份嗎,我告知你,你是否能乖乖養(yǎng)傷?”
伊娜撇過臉,瞧著屏風(fēng)上的精細(xì)的刺繡發(fā)呆。
我是李瑾!
此地是我的別宮!
伊娜的眼瞳閃了閃,赫,好大的皇威。
李瑾,字長運(yùn),閎國二皇子。傳聞李瑾的母妃韓昭儀是通國的公主,有驚為天人的容貌。當(dāng)年皇帝就是因?yàn)樗娜蓊伈艤缌送▏勒媸菓?yīng)了那句:紅顏禍國。
只是這韓昭儀因家國之怨,一直對皇帝冷淡,生了二皇子后更是主動請求搬進(jìn)冷宮,因母妃的緣故,皇上和李瑾的父子關(guān)系頗為淡薄,而李瑾也常年住在栗山別宮。
栗山別宮,距離京都百里。伊娜此時反而靜下來,憑她現(xiàn)在的廢人之身,是走不到原府了。
“你不問我為何要救你?”李瑾若有所思瞧著伊娜的眼睛。
伊娜淡淡回應(yīng):“你為何要救我?”
我想求你為妃!
李瑾一本正經(jīng),審視著伊娜,他想從她的面上瞧出些許不同來。
驚訝,激動,興奮,感激涕零,都不曾有。
伊娜面色波瀾不驚,模樣風(fēng)輕云淡,似未聽到他的話語。
李瑾驚愕,半響嬉笑問:“連皇妃都不稀罕?難不成你想做皇后??!?p> 伊娜似被他叨叨得厭煩,才道:“二皇子,奴婢只是一介婢女,實(shí)在不值你這般?!彼D了頓又道:“奴婢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他日若奴婢若未身死,自是要當(dāng)牛做馬報答與你?!?p> 她模樣慎重,話語誠懇,李瑾挑不出理來。他思量一番,明白她的意圖,訕訕道:“傷口未好,可別胡亂折騰,大夫可說過,雖化你功力保住了你的性命,若再出差池,只怕神仙難救?!彼?fù)手在榻前來回踱步,似有千絲萬縷纏繞其身。
“奴婢恭送二皇子!”伊娜態(tài)度堅(jiān)定。
見她有意趕人,李瑾不情不愿踱出了房間。
伊娜見有女婢進(jìn)來收拾,打聽日子,方知她已昏睡半月有余。
得知這半月,大皇子大張旗鼓在京都揪出七國暗線,牽連數(shù)千人,三巷菜市口血流成河。李原那日在西門被押回原府囚禁,生死不明。安圖陵已被程將軍送回蘭國,護(hù)國大將軍的獨(dú)子幕欒在十日前就已痊愈,皇上將他由五品散官晉升為四品中書侍郎,護(hù)國府在此次中立頭功,一時蓋過驃騎大將軍府,成為皇帝面前的紅人。
又打聽了些許事情,那婢女只管吞吞吐吐,也不知是真不知情,還是有人交代不可告知與她。
問這半月里的許多事情,伊娜心中反倒甚是憂慮。
李瑾為何要救她?
李原是生是死?
蘭國大王見到安圖陵的遺體可會發(fā)兵?
春花秋月可被揪出?。。。。。。。
太多擔(dān)憂,伊娜只覺頭痛欲裂,似要炸開。
婢女見伊娜面色痛苦,慌亂飛奔出房去叫人。伊娜見她跑遠(yuǎn),偶感心口千絲萬縷攪成一團(tuán)亂麻,喉頭腥澀難咽,一口黑血噴出,無力癱倒在榻。
霧氣氤氳中,聽得一聲音隱隱道:“本就失血過多,現(xiàn)下氣血兩虧,可不能讓她有糟心之事,但凡憂郁成疾,只怕是無力回天?!?p> 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來來回回,片刻寂靜無聲,連外面的蟬鳴也停止了,伊娜昏昏睡去。
醒來,再未見過李瑾,婢女也全是陌生的面孔。她們話語不多,除卻她的一日三餐和所需,別的什么也不與她講。
伊娜推開房門,月余,她終是痊愈下榻。日光毒辣,盛夏至深,遠(yuǎn)山如黛,院中奇樹異花,曲徑通幽,只是寂靜得可怕。一如她初醒聽到的蟬鳴,才是這盛夏該有的聲音,她屏氣凝神聽了半響,寂寥無聲,唯有若有若無的花香拂面而來。
白墻青瓦,朱檐翹角,這別宮倒是設(shè)計(jì)別出心裁,淡雅精巧。不似那皇宮,只管奢靡,哪來品位可尋。伊娜四處走走,見有門之處皆有人把守,她如今半分功夫不在,要出去只怕是比登天還難。就算她出了這別宮,要到京都去,也是妄想,百里路徒步不知要到猴年馬月。
一番思量,還是得智取才行。
伊娜回房關(guān)了房門,搭了凳子往窗上爬,費(fèi)了九牛之力,才發(fā)現(xiàn)青絲卡在窗柩上。她原本常年將云髻高綰在頂,這些日子婢女們給她梳個雙鬢垂柳發(fā)髻,此時倒礙手礙腳。她拔了發(fā)簪,將三千青絲綰在頭頂,撕了飄袖和袍擺,悄悄潛到馬棚。
馬棚里馬兒匹匹毛色發(fā)亮,膘肥體健,數(shù)目眾多。伊娜驚愕片響,確認(rèn)自己是到了馬房,顧忌不了許多,潛伏起來。
待馬夫開門進(jìn)來時,她牽了馬兒爬上馬背便駕馬沖出,七彎八拐甩掉后面緊追的人群,一路往京都而去。
到了京都三巷,她棄了馬匹,輾轉(zhuǎn)到原府外,只見原府前重兵把手,靠近不了半分,等了半響,出來幾人全不認(rèn)識。伊娜在外蹀躞幾許,繞到后門處。這原府她待了數(shù)年,一磚一瓦都無比熟悉,她避開巡邏衛(wèi)隊(duì),到后門處推開夾縫中的磚,一道暗門赫然打開。伊娜急忙擠進(jìn)了那暗門,龍毅端端立在身前,手里還拿著修剪花枝的刀。他瞧見驟然出現(xiàn)的伊娜,面上驚詫一閃而過,輕聲道:“蹲下。”
伊娜來不及反應(yīng),已被龍毅用力按下身來。
只聞幾聲放肆的大笑,摻雜鐵鏈的摩擦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透過錯落參差的花枝伊娜見幕欒帶領(lǐng)幾人從大堂出來,待走近些,才見后面兩人拖拉著一個發(fā)髻凌亂,戴著手銬腳鐐的人出來。到了院中,兩人狠狠將那人拋在地上。那人趴伏在地,瞧不清面目。
幕欒松松筋骨,拼力一腳踩在那人后背,只聞得清脆一聲:咔嚓!那人發(fā)出一聲悶哼。幕欒似乎不夠解氣,又補(bǔ)上兩腳,還咬牙切齒道:“李原,蘭國的王子,哈哈,可怪不得我,誰讓你那婢女死了,既然她死的輕松,她欠我的就只有你替她還了,你可別怪我啊。”
伊娜被龍毅右手死死按住,動彈不得,她用力咬住龍毅捂住她嘴的左手,盡管鮮血淋淋,龍毅依舊未松手,直到幕欒大喊:“給我抬回去,一定要治好他,不然下次我來就沒有樂趣了?!?p> 見幕欒出了原府許久,方才兩人又將毫無生氣的李原拖回房內(nèi),龍毅才放開伊娜。他扯下一片袍腳,包扎好手掌,才問:“你沒有內(nèi)力了?”
他原以為他是按不住伊娜的,但方才未在她身上感應(yīng)到分毫內(nèi)力的痕跡。
伊娜不知是絕望還是乏力,半坐在地上未有回應(yīng)。龍毅拾起花刀,又淡淡道:“此地不宜久留,你還是快離開得好?!?p> 伊娜似終于返魂,字字干脆:“春花秋月在何處?”
龍毅細(xì)致地修剪樹葉,慢吞吞說:“別白費(fèi)力氣了,她們都不在府里。”
伊娜猛然站起,問:“她們?nèi)ツ睦锪?,告訴我?!?p> 龍毅慌忙將她拉到花叢后按下,小聲道:“你找死?”頓了頓,見伊娜堅(jiān)決盯著自己,作佩服狀道:“春花被幕欒叫走了,他們將秋月賣到了紅顏樓?!?p> 紅顏樓,京都最黑暗的地方,每日有多少姑娘被抬出來,據(jù)說,城東符山的亂葬崗里,幾欲全埋葬著紅顏樓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