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醫(yī)生是個漂亮的人兒,身子板雖然有些兒瘦小,但套上白大褂的她就顯得很堅毅,雖然看著有三十多,可她的身上卻還散發(fā)著十來歲的朝氣?;蛟S是她做兒科醫(yī)生染上的朝氣,亦或是因為朝氣蓬勃才當(dāng)?shù)膬嚎漆t(yī)生,春梅當(dāng)然弄不清楚,她唯一清楚的就是眼前的人能救小琪的命。何醫(yī)生仔細(xì)的看著手中的化驗報告,眉頭有些微微的皺起,春梅覺著那張顯示著各種數(shù)值和圖表的報告就像一張催命符。
“何醫(yī)生,小琪她怎么樣?”春梅的手指不斷地互相撥弄,有些心急的問。
“小琪她有兄弟姐妹嗎?”何醫(yī)生的眼睛仍然盯著那份報告,只不過眉頭有些微皺,顯得有棘手的樣子。
春梅搖搖頭:“沒有,家里就她一個?!?p> 何醫(yī)生把手中的報告放在桌面上,一只手搭在桌子上,身體在辦公椅上左右搖晃,好像在沉思著什么。
沒過多久,她便對著春梅說:“我直說吧,病情已經(jīng)很危險了?!?p> 何醫(yī)生的聲音雖略帶著一些沙啞,可是卻還是很好聽,很柔和。但這聲音在春梅的耳中卻變得非常的冰冷。
“那能治好不?”
“三分之二的概率?!?p> 每三個病人就有一個沒治好。
春梅有些不甘心的問:“沒治好的話,還能活多久?”
看著春梅投射來的目光,本想直接說結(jié)果,但看到她懷中依偎著的小琪,看到小琪眼中的恐懼,何醫(yī)生只好搖搖頭。她身子向前傾,雙手緊握著放在辦公桌上,對著春梅說:“這樣吧,你先跟我去看一看在我們這里接受治療的患者吧?!闭f完就起身帶著春梅和小琪向門外走去。
辦公室的右側(cè)有一條走廊,淺藍(lán)的瓷磚和白白的墻壁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一些壓抑。走廊盡頭是一個拐角,拐角的那一頭便是一條開闊的長廊,室外的光線便從長廊右側(cè)的窗戶上透了進(jìn)來。今天的天空有些發(fā)黃,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這天色也令走在長廊上的春梅感到些壓抑。走廊的左邊則是一排排的隔間病房,每一個病房都有一個巨大的窗,但是卻死死的鑲嵌在墻壁上沒法打開。每一間病房里頭都只有倆個人,一個穿睡衣的小孩和一個穿無菌服的大人。那些小孩各個膚色都顯得有些發(fā)黑,瘦瘦的身子板頂著個光禿禿的腦袋,臉上的皮緊緊地貼著骨頭,把顴骨和眉骨都凸顯了出來,眼窩子下凹,面容枯槁,顯得整個人就像骷髏一樣。
“有一些和你女兒一樣,有一些是另外的病?!焙吾t(yī)生在一個窗口前停下,側(cè)身看著里面正在睡覺的孩子。
“都是一些遭罪的小可憐,他們本來不應(yīng)該呆在這里的?!焙吾t(yī)生繼續(xù)往前走,春梅緊跟在后面,她覺著這一路走的格外漫長,小琪也會變成這樣嗎?
“干細(xì)胞移植,就是俗話說的骨髓移植,這個移植要找相匹配的供者,可這很難,有些人很快就找到了,而有些人則七八年都還沒遇到?!焙吾t(yī)生的語氣帶著些許惋惜和無奈。春梅的眼神變得有些黯然,白血病的可怕她在村里當(dāng)然聽說過,她差點兒就絕望了,但縣里的醫(yī)生說這兒能治好,等于給了她一根救命稻草,她就奮不顧身的跑來這兒。而現(xiàn)在,她的救命稻草隨時可能斷掉。
“我的呢?我的能不能給她?”春梅焦急的問。
“基本不行?!焙吾t(yī)生搖了搖頭。
“一點可能也沒有?”春梅契而不舍的問
“家人能配上的概率基本為零,家里不富裕的話還是別去驗了?!?p> 一下子春梅的心就跌入了谷底,她垂著頭說:“醫(yī)生,能治就盡量治吧。”這是她最后的想法,有一絲希望就只能去試了。
“還有一個辦法?!焙吾t(yī)生的話剛開個頭,春梅就抬起了頭來,眼睛中帶有一絲絲亮色,可當(dāng)何醫(yī)生的話說完,她又低下了頭,眼神中的那一絲亮色又消逝了。
“你和你先生再生一個,有很大概率能夠提供相符合的干細(xì)胞,不過這個也是有概率,最好兩邊同時來?!贝好范?,生個小的供給大的,可對她來說生孩子哪是那么簡單的事?
何醫(yī)生高跟鞋啪嗒啪嗒的響聲停了下來,他們又繞回了辦公室。何醫(yī)生在桌面上的書夾里頭翻著文件袋,一邊翻一邊對春梅說:“這一套治療加后續(xù)可能要三十多萬,趁著骨髓配型的這段時間,你最好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闭f完就遞了一張表格給春梅,春梅顫抖著手接過單子。何醫(yī)生又坐在辦公桌邊上打印兩張?zhí)幏絾?,打印機(jī)滋滋的響,春梅的心也在砰砰的跳。
打印完兩張?zhí)幏絾芜f給春梅:“交完費抽個血,然后交給邊上的秘書,等后續(xù)找到合適的供者,我們會打電話給你?!焙吾t(yī)生好像又想到了一些什么,看上去有些兒猶豫。她嘆了一口氣,又對著春梅囑托道:“我這樣說雖然有些殘酷,但是來這里的治病的小孩,就算配上了貢獻(xiàn)者,三十萬也不是那么好拿出來的,有好多小孩的家人選擇不治,因為付不起,所以你和家里人好好考慮,但我想能治還是盡力。家在省內(nèi)嗎?”
春梅手上拿著三張薄薄的紙,但在她手中卻顯得無比的重。她的聲音都變得有些顫抖:“在福建?!笨粗好返臉幼樱吾t(yī)生也明白了她是個什么情況,但她也只能做到把事情跟春梅說清楚:“到時候治療,你還得找個家人幫忙,得一個人在外頭,一個人進(jìn)去照顧孩子,在這邊得租房子,食宿花銷應(yīng)該也會比你們那兒大,心理要有個準(zhǔn)備?!贝好返哪樕弦呀?jīng)看不出任何表情,她默默的點點頭,道了一聲謝謝便走出了辦公室的門。
住院部后的小園子,是為了給病人散散心,以便他們的恢復(fù),所以修建的相當(dāng)清幽宜人。走廊的四周都是爬藤的花朵,藤蔓纏繞著頂上的架子,陽光可以從葉片間透入走廊,時不時清風(fēng)一過,還會吹下一些五顏六色的花朵。平常還有一些兒麻雀站在樹梢上喳喳的叫著,但顯然不會是在今天這個泛黃的陰天里。
春梅帶著小琪坐在花園的角落。小琪在春梅的懷中依偎著,春梅就靜靜的坐靠在一根柱子邊上,不斷地輕撫著小琪的頭。“媽媽,我會死掉嗎?”小琪突然在她懷中問了一句,小琪眼睛中包含著一絲絲的對未知未來的恐懼。這句話好像一根鐵柱子咯噔的一下捅向了春梅內(nèi)心最柔軟的地方,她的內(nèi)心頓時翻涌了起來。
她伸出雙手緊緊地抱著小琪:“不,不會的,小琪,小琪以后還要上小學(xué),和小朋友們一起上,還要上中學(xué),還要上大學(xué),最后找一個好丈夫,做一個美麗的新娘子,生寶寶,當(dāng)媽媽,而我也可以當(dāng)奶奶?!闭f著說著,她開始哽咽,眼眶變得紅腫,一滴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淌。即使她拼命的想讓自己忍住淚水,可她實在忍不住內(nèi)心的傷痛,一滴又一滴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她是媽媽,是小琪的媽媽。
小琪的雙手突然環(huán)抱住了春梅,她還小,只能抱住春梅一半的背,她就用那小小的手輕撫著春梅的背,用著那稚嫩的聲音在她耳邊安慰:“媽媽不哭。”感受到小琪的動作,春梅的淚閘卻再也關(guān)不住了,淚水就像泄洪一般從眼眶里頭涌了出來。
春梅緊緊地抱著小琪放聲大哭。路過的人們有的駐足,又匆匆往前走去,有的只回頭一看,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幫到他們,醫(yī)院里邊那些事情在這兒誰心頭沒個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