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第四天的上午，艾雅正在配置一種蟲粉，如果配置成功，這種蟲粉能引來蟲潮，可以在夜里沖擊重獄，也許能制造點混亂讓他們找到重獄的薄弱點。
外面突然傳來喧鬧的聲音。
“快走，快走！又有鞭刑可看了！”
“這才冇安生幾天啊，又啥子罪名啰！”
“鞭刑，肯定是叛國罪啦，最近叛國的特別多！”
艾雅像被蟲蟄了似的跳了起來。鞭刑？難道是劉叔叔？她拔腿就向外跑。崇嬸崇善忙跟著她一起順著人流向廣場而去。
廣場上像上次一樣擠滿了人，熱鬧得很。艾雅他們離得遠，又不敢太靠近，只能看見廣場中間的臺子上吊著一個人。
那人身上沒什么血跡，就是瘦，光著的上身上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見。艾雅覺得那應(yīng)該不是劉叔叔，劉叔叔才被抓走五六天，不可能瘦成這樣。
長脖子官兵又出來宣讀判決了?！捌澯袆⑿挠?，經(jīng)查，犯叛國罪，處一百鞭刑?！?p> 真的是劉叔叔！艾雅差點暈了過去，幸虧崇嬸摟住了她。崇嬸緊抿著雙唇，崇善緊握著雙拳，可他們又能怎么辦呢？
劉叔叔抬起頭，露出一張沒有血色的臉。他瘦得脫了形，眼睛顯得格外大。他掃視著圍觀的人群，像在找人。艾雅想跳起來向他揮手，被崇嬸死死拉住了。
”叔叔，叔叔······“艾雅一遍遍在心里叫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劉叔叔不知是不是看到她了，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圍觀的人群靜了下來，大概是從沒見過有人死到臨頭還能笑得出來。
”一腔······男兒血，滿······滿懷······報國······情······“劉叔叔突然慢慢唱起歌來。
”他在說什么？“有人好奇地問。
”好像是在唱歌。“靠的近的人聽得真切。
”快死了還有心情唱歌？唱得什么？“更多的人好奇。
”好像是北大營的軍歌?！翱康慕娜寺牫鰜砹恕?p> ”軍歌······“許多人突然沉默了。
圍觀的人群中大多是退伍軍人，聽說行刑之人將死之際還在唱軍歌，心中都有些觸動。有的人還輕聲跟著唱了起來。
”我······是劉心永，北大營的······軍醫(yī)，我和你們中的許多人，都曾并肩戰(zhàn)斗過······“劉叔叔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大聲道。
這時鞭手走上臺來。那鞭手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只熊，身材魁梧，一只手臂的前端竟完全是鞭子。鞭手顯然不想讓劉叔叔多說什么，狠狠地一鞭抽在他臉上，頓時打得他半邊臉血肉模糊。
艾雅驚叫起來想向臺上沖，崇嬸再次拉住了她，將她的頭埋進自己懷里，拍著她的背，用腹語大喊道：”為什么不讓他說話！人都要死了，還不能說幾句心里話嗎？“
人群中喧囂漸起。
”對！為什么不讓他說話！“
”劉將軍是好人，他救過我，救過我們一整個小隊！說他叛國，我們不信！“
”劉將軍在邊疆服役十年，救了多少人！立了多少功！沒想到回來還要被人扣屎盆子！“
”讓他說話！“
”讓他說話！“
”讓他說話！“
怒吼聲如海浪一遍遍沖刷著行刑臺。一直以來都是被掌聲和歡呼聲包圍的鞭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一時不敢繼續(xù)動手。監(jiān)督行刑的官兵也慌了，忙揮舞著刀槍棍棒維持廣場上的秩序。
”我沒有叛國！我們·······北大營，我們······天鷹團部，只有戰(zhàn)死的······鬼，沒有叛國的······人！秦將軍生死未卜，有人不想著查明真相，不想著保護忠良，反而用莫須有的罪名誣蔑他，抹黑他，還連帶著想把我們這些舊部都一并鏟除！說我叛國，你們有什么證據(jù)？只是因為我對秦帥忠心耿耿？只是因為我曾和他一起戰(zhàn)斗？難道忠心是一種錯？難道我們曾為天晶一起流過的血都是錯的嗎？“
廣場上一片死寂。許許多多的人從劉叔叔的話中想到了自己。許許多多上過戰(zhàn)場的老兵感到寒心。
”可我今天會被處死，最大的原因不是所謂的叛國，而是我不肯為王爺配藥，配一種讓女子聞到之后就意亂情迷的春藥！你們，有沒有可愛的女兒、漂亮的妻子，突然不見了的？我不能讓你們在戰(zhàn)場上流血，回家來還要流淚！我·······“
他的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因為鞭手已經(jīng)得到了行刑者的暗示，直接一鞭刺穿了他的胸膛，刺穿了他的心。
”不······“艾雅眼中的淚水噴涌而出。
”劉將軍······“十多名曾得到劉叔叔救治的老兵失聲痛哭。
”為什么······“許多曾在北大營戰(zhàn)斗過的老兵憤怒地沖向了行刑臺。
劉叔叔都聽不見，看不到了。他眼睛里的光漸漸消散，他的頭重重垂了下來，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了下來，散亂的頭發(fā)順著他的臉龐落了下來，胸膛上的血順著鞭子滴了下來。
艾雅眼睜睜地看著劉叔叔，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來，什么動作也做不出來，頭腦中一片空白。她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可以看不見眼前的一切；她恨不得自己耳朵聾了，可以聽不見四周的哭聲；她恨不得自己沒有心，這樣心就不會碎了。她不敢相信，她不能接受，世界上最疼她的那個人，就在她眼前，走了。
”仁之所在，天下愛之；義之所在，天下畏之。這劉心永有仁有義，可愛可畏。我們這些人，卻在這起哄看他的鞭刑，唉······“一名教書先生模樣的老者搖著頭，走了。
許多人都搖著頭，走了。
許多扇開著的窗子，關(guān)了。
剩下的人也變得安靜了。
一陣風(fēng)打著旋兒從人群上刮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冷。
行刑臺上死去的那個人，和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不熟，但他們都覺得像是有一個對自己非常重要的人離開了。這個人古道熱腸，這個人悲天憫人，這個人看到了他們沒看到的東西，這個人點醒了他們麻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