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最后的預(yù)言（4）

　　玄宸默然站立。她不會告訴太史老爺其實金魚一族被金烏神挑選出來的使女，生長速度與常人無異，她把正常人二十年的生長壓縮到短短十年，為的只是趕緊成年，好擁有更多的靈力，完成神靈賦予的使命。她不會告訴太史老爺，金魚一族的壽命比常人并不多。她不會告訴太史老爺，過度占卜已經(jīng)耗盡了她所剩無幾的日子。她也不會告訴太史老爺，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衰老。

　　“是啊，已經(jīng)十年了?！焙谝屡与p手平舉撫額，緩緩跪在太史老爺面前，以金魚族的禮儀向他告別：“風(fēng)臨的王啊，金烏神下旨叫玄宸侍奉復(fù)姓太史的風(fēng)臨城城主，太史一族血脈，玄宸必須力保。你大可以放心地去了?！?p>　　“好，好。這樣再好不過?！?p>　　有了玄宸這句話做擔(dān)保，太史胸膛里那一顆衰老的心落了地，一生榮華富貴，勵精圖治，贏風(fēng)臨民心，得九鼎國羨慕，他爭權(quán)保位，年輕時下殺令的斷然無情，老來擔(dān)驚受怕，他著實疲憊了。

　　“啊對了，差點忘記。還有公子柯。他要為崔凝求情呢。玄宸，我一直不太過問你收徒，季兒拜在你門下，我也沒有阻攔。既然這是我們最后一面，倒是不妨一說：崔凝也是你親手帶出來的，如今她死了，公子柯不過想要個解釋，你當(dāng)真忍心不管不顧？”

　　玄宸的聲音冰冷而堅硬，斷然拒絕：“四個徒弟，我白教了兩個。”

　　“唔，柯或許不是個好徒弟，但他情深義重，難得可貴?！?p>　　“只怕對崔凝的這份情，將來會成為他踏入禁地、背叛師門的原因?！?p>　　見太史露出驚訝的表情，玄宸冷冷道：“一個公然對抗神明，一個對神靈生有疑惑。恐怕公子柯不久之后也要棄神。人各有命，崔凝與公子柯，你就別管了?！?p>　　言下之意，現(xiàn)在的太史已經(jīng)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兒還分得出精力管崔凝和公子柯的爛攤子，便讓時間去證明崔凝究竟該不該喪命，讓公子柯繼續(xù)跪在星辰塔外罷。

　　如此直沖蠻橫的回答，太史老爺又惱她，又覺得直言不諱有些可愛：“你會不會覺得本王愛管閑事？”

　　玄宸輕笑道：“太史大人仁慈，對小輩們關(guān)懷備至?！?p>　　頓了一下，她低聲，情緒復(fù)雜不明，向這個既是仇家，又是恩公，更是金烏神命她輔佐的君主，開口：“要不是當(dāng)年你管閑事，從亂石山把我?guī)Щ貋?，救了我一命，玄宸早都死了?！?p>　　現(xiàn)在的太史老爺在她眼中，首先是一個快被黑白無常拖走的老人。

　　著沉重的雙腿一步步下塔樓，老人并未回頭：“再見了，玄宸。你好好保重?！?p>　　輕掩了入口的門，星辰塔中寂靜一片。蜥蜴掉在半空的眼珠子晃晃悠悠，終于落到了低下眼眶，似乎還發(fā)出了十分輕微但十分清晰的“啪啦”聲。

　　黑衣女子左邊的眼角翻出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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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公子和馨小妹早已熟睡，太史夫人尚未入睡，她臥床靜養(yǎng)了許多天，今夜氣色微好了些，婢女在一旁輕輕扇著扇子，驅(qū)逐蚊蠅，屋里飄著夜來花香。窗紙透露一只昏暗的燭燈，斑駁的燭火襯托出她臉龐略微松弛的輪廓，依舊是當(dāng)年艷壓風(fēng)臨群芳的剪影。見丈夫歸來，夫人欣喜道：“大夫來把過脈，小兒恢復(fù)好多了呢?！彼鲁承褎偹暮⒆觽儯煞虻揭贿?，透過羅帳看著馨小妹和小公子熟睡的模樣，壓低聲音道，“就是玩水受了涼，沒中鬼邪，多喝幾服藥就會好。馨兒也太懂事，還給我們摘了夜來香?！鼻埔娬煞蚰樕粚?，吩咐婢女照顧好兩個孩子，同丈夫來到廳堂，點了一只紅蠟。

　　“我夜訪星辰塔，”太史老爺依舊飲茶，看得出來心事繁重，今夜大概不打算睡了，“我逼了玄宸十年，她終于作出最后的預(yù)言了?！?p>　　夫人繃緊了身體，靜靜等著。

　　太史老爺張張嘴，不禁淚如雨下，要如何開口告訴發(fā)妻，明天日落之前，太史一族將有三人喪生，躺在里屋睡覺的兩個孩子，極有可能榜上有名，而自己一把老骨頭，大約也該入土了。

　　“金……金烏神說……她說……會、會有……”

　　“她必定提到我了?！狈蛉诉B連哀嘆，紅燭芯顫動，映照在她臉上的搖曳，仿佛增添了死亡的氣息，“當(dāng)年我們婚事，從不為人看好，東海金魚族極力勸說你休掉我，娶那女族長為妻，就連老金烏都啄傷我。一切始于我。風(fēng)臨城的每一場災(zāi)難，都源于一個女人。而我是其中一個?！?p>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在說禁魚令啊。還不是很清楚嗎？唉，早知會這樣，我當(dāng)初說什么都不嫁給你。昨日我想去廚房看看給小兒熬什么粥吃，又聽到他們的說話，近來亂石山異鬼重現(xiàn)，城里流言四起。咱們的由禁魚令擴大到全城禁水產(chǎn)。這不是很像史書中說的，風(fēng)臨滅城之前，發(fā)生的事情嗎？”

　　太史老爺寒聲道：“胡說，什么史書，你從哪里看到的？”

　　夫人從枕頭下取出公子季修復(fù)后重新抄寫的古籍，眼神略直，魔魔怔怔：“就是這本太爺爺?shù)氖钟?。我雖是個外邦人，但能從中略曉風(fēng)臨歷史。都說風(fēng)臨城東海金烏神從地鬼手里奪過來的城。我記得書中有說，在這座城池還未定名的時候，地鬼來襲，是金烏神出手相救，事成之后，賜名風(fēng)臨。你瞧，創(chuàng)立之前必得摧毀，毀滅之源來于地下陰氣。就連書中也是這樣記載‘淵藪厲鬼城毀不復(fù)，后得東海金烏庇佑重建，名為風(fēng)臨，以陰物為戒，禁魚三年’。老爺，你瞧那亂石山，鬼魂復(fù)蘇，城中突現(xiàn)金魚，即為陰物?，F(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不都是書中場景的重現(xiàn)嗎？老爺，接下來發(fā)生什么呢，我——我如果成了風(fēng)臨——的大罪人——啊……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