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小海王(6)
予輝驚愕地抬起頭,逆著陽光看到海娘娘廟破舊的木門上站著個身材沒張開的黑娃,粗眉倒立,怒目圓瞪,雙手叉腰,肩膀肚子和大腿長了十分結(jié)實的肉,驅(qū)鬼童子一般,指著自己這個“能吃能吹”的家伙,來勢洶洶。不大的海娘娘島周圍海域原本風(fēng)平浪靜,除了幾只破小木船,看不到別的東西??蓜x那間,海盜標(biāo)志性的螺號聲響起,予輝驚得環(huán)顧四周,目光所見全部是巨大的海盜船,不知從那朵浪花里冒了出來,隱藏得真是好!
“哎——你、你們是——?”
“我爹是鼎鼎大名的東海海王!你是什么蝦皮,敢冒充我爹!”小海王一個蹦高兒穩(wěn)穩(wěn)落到予輝對面,沖著眼前迂腐書生揮起肉肉的拳頭。
老海王悠悠吐著煙圈,打量著予輝:“連蟹子都不會剝,你是哪家大少爺?”
“你、您真的是——”
老海王用煙袋指著四周,仍然一副嘮家常的口吻:“不數(shù)船數(shù)。就憑知道東海九千零十八島嶼地形,辨識得出風(fēng)暴到來的聲音,看得懂洋流和深海里層層暗流方向,我也是當(dāng)之無愧的海王?!?p> 予輝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小海王嘻嘻笑道:“我爹還特會剝螃蟹?!?p> 予輝一張老臉紅得如同蒸熟了的螃蟹。
這就是跟小海王最初相識的過程。
知道了誰才是真正的海王,予輝腳底抹油立刻逃跑,幸好他早備了防身煙霧彈,不然四面八方撲上來的海盜早捉住他倒吊著淹死在海里。
這次并不愉快的相遇之后,海盜盯上了漂在東海上的予輝,時不時來圍剿騷擾,尤以老海王的小不點兒黑兒子最興奮,每次都坐在桅桿上頭指揮貓抓耗子的游戲:在魚群出入多的海域派了海盜船巡邏,少魚蝦的地方設(shè)了攔網(wǎng)。予輝這只耗子藏起身的時候,小海王目光如炬,總能從迷宮一樣遍布東海的群島中準(zhǔn)確找到那個不會游泳還硬在海上逞強的傻子。
這時候,予輝發(fā)現(xiàn)靈鴉銜來的東海航線圖跟海盜腦中的東海實際航線一比較,簡直像是三歲孩子和工筆畫大師分別畫了一只喜鵲,前者依稀是個鳥的模樣,后者連沒一根羽毛都描摹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的航海圖不夠細(xì)致,往下怎么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跟誰說過這句話來著?
可憐予輝孤零零一人駕著葉小舟,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既不能離海岸太遠(yuǎn)——怕被海盜劫走,也不能離海岸太近——怕岸上的人察覺,不敢走熟悉的水路——予輝熟悉的水路,海盜更熟悉,又不敢走陌生的水路——陌生的海域不容易找到魚群,餓上個三兩天,他前胸貼后背,快要死掉,再說予輝不熟悉的水路,海盜也不熟悉嗎?
其實小海王逮住他,根本不需要費那么大力氣。予輝自小生活在陸地,是繼承家族的少爺,沒學(xué)過打漁的本事,只要斷掉魚群洄游的路線,予輝餓得受不了肯定自投羅網(wǎng)。之所以大張旗鼓,小海王心里有自己小算盤。
很快,予輝再一次落網(wǎng),是“再一次”,不是“第一次”。這回被抓,實際是因為餓的頭暈眼花,根本沒力氣搖槳,任憑小舟沿著洋流漂進海盜窩,漂到了小海王眼皮子底下。
得意地看著輕易落入手中的予輝,小海王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場貓捉耗子,他贏得又不爽。
于是第二天,跟往常一樣,予輝被強喂食物之后,安然無恙地和小船一起放走。小海王還十分貼心地給了他一簍子肥魚,叫他吃飽了肚子,再陪自己玩貓捉老鼠。
予輝打起精神,發(fā)誓要逃脫海盜魔魔掌。
雖然第無數(shù)次仍被小海王抓,輸?shù)娜匀灰粩⊥康亍?p> 之后,他垂頭喪氣地承認(rèn)了誰才是東海霸主。
群島布哨、追擊圍堵、引走魚群,僵持了整整十天的追捕再次以予輝餓暈而告終。
貓抓老鼠獲勝的小海王了解情況后,萬分吃驚:“我不是給你魚了嗎?”
“吃完了?!庇栎x狼吞虎咽,海盜給他準(zhǔn)備的一桌海鮮宴被他獨自吃掉大半。胖子海盜斜著眼一直盯著他不放。
“那你怎么不自己打魚?”
予輝拿開塞進嘴里的螃蟹,咽下卡在喉嚨里的蟹肉,認(rèn)真地承認(rèn)自己無能:“不會,我抓不到魚。”
小海王氣的吱哇亂叫。感情這老鼠都不用抓的,餓他就行。
既然被海賊抓到,按照海上的做事方法,勸降不了的,格殺勿論。予輝跟隨家族長輩信奉靈鴉,當(dāng)然不可能改信海神娘娘。小海王依依不舍,不想下令把予輝扔海里喂魚??珊I弦?guī)矩不能破。予輝之所以能有幸逃過一劫,幸虧他這人,看了不少閑書。從小到大,他看的最多的就是書,背的最多的也是書,現(xiàn)在一股腦兒全都用上了。一條三寸不爛之舌把夏源之地九鼎之國光怪陸離的生活描述了個天花亂墜,了若指掌,如數(shù)家珍。
海上小霸王聽著迷了,他活這么大,知道的唯一生活方式就是在海上風(fēng)餐露宿、打漁加搶劫,從來不知道君安城金碧輝煌的宮殿遠(yuǎn)勝不遮風(fēng)不擋雨的茅草小棚,從來沒聽說過睡覺的床可以很軟很暖,美麗的仕女在主人入睡之前,入夏則鋪上玉質(zhì)涼席,如冬則生暖銅爐。他也不知道,除了打砸搶劫,還有人靠寫書賺錢,靠舞藝為生。也沒見過大過米桶的青銅器,聽都沒聽說過威然而立的鎮(zhèn)國鼎,更別說西域的沙漠、南疆的雨林和北國的冰原。
更重要的,是小海王知道了予輝為自己編寫的“身世”:東海金烏神座下管理紀(jì)年法的使者家族,雖然不懂紀(jì)年法到底是干什么的,也聽不懂復(fù)雜的算式,但聽起來真是高大上。再瞧著父親手下三教九流之徒,來做海盜的人一多半都是岸上犯了事兒待不下去,剩下的海盜祖業(yè)就是海上打劫,每天除了打漁搶劫就是曬太陽睡覺、喝酒鬧事,哪里像予輝斯斯文文,腦袋瓜子里面裝了那么多神奇的東西。小海王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血統(tǒng)“高貴”,隨風(fēng)而行的海上生活本無目的,他頓時有了方向和目標(bi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