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綠水,藍(lán)天,六月三伏。
秦州到岐州的官道上,一支車隊正緩緩前進(jìn),十幾個精壯的兵丁騎馬護(hù)衛(wèi)在三輛馬車左右,一架馬車裝人,兩架拉貨。拉貨的車子上蓋著氈布,隱約能看到幾口大木箱,裝人的車前與車夫并排坐著一個小廝,看穿戴便是不俗人家。
官道平坦寬闊,但車隊走的卻很慢,車上的小廝嘴里叼著一根稻草,和車夫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護(hù)衛(wèi)的漢子們在玩一種叫猜囊的游戲,他們心里清楚,這地方離西京不遠(yuǎn),時常有差人經(jīng)過,哪里會有什么剪徑的強盜。
“咱們到哪了?”車子里的人問道。
“回老爺,再有二十里路便是岐州地界?!避囃庑P答道。
“好,到了岐州地界就找個客店歇歇腳,給大家買點酒吃?!?p> “謝老爺賞酒!”車旁邊的漢子聽到這話,趕忙回話,“兄弟們跟老爺這一趟真是有福分。”
“誒,請人做事嘛?!崩蠣?shù)故请S和,接著對小廝說到,“等到了長安城,你好好招待楊校尉,大家做個朋友。”
小廝忙應(yīng)道:“是,都按老爺說的辦。”
騎馬的漢子更樂呵了,這一路無風(fēng)無險,遇到客棧就歇息,也不用風(fēng)餐露宿,更妙的是這老爺一路上還賞了不少好處,這種美事活了這么久也就碰到這一次。
“我說,富安啊,”老爺又開口了,“聽說瀧州地界最近匪患頻出,咱這不會有什么事吧,老爺我右眼怎么一直跳啊?!?p> “回老爺,”小廝說道,“小的已經(jīng)打探過了,這附近沒什么馬幫和寨子,走的又是官道,再加上咱這些個軍爺看護(hù),老爺您大可放心?!?p> “王刺史讓咱照看老爺,咱兄弟肯定把老爺您安穩(wěn)送到城里,老爺您安心吧?!彬T馬的漢子也拍胸脯打包票,還拍了拍腰上的佩刀,“就算有什么人真的狗膽包天,咱‘震山刀’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p>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避?yán)锏穆曇羲剖前卜€(wěn)許多。
車隊又行了幾里路,已然到了三州交界之處,雖是官道寬敞,但周邊山勢卻也漸險,天色尚晴,周圍蟬鳴不斷令人心焦,周圍不見什么綠蔭,只有禿山黃土,小廝不停的擦著汗,又不斷地四處張望。
護(hù)車的兵丁此時也不再嬉鬧,大多都摘掉了頭上的頭盔,有幾個不知道從哪搞了個草帽戴著,還有幾個連衣服都脫了,反正荒郊野嶺,也不在乎什么斯文禮數(shù)。
一陣風(fēng)吹過,除了帶來了點黃沙,也沒帶來什么涼氣,不過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傳來。
“好像有什么東西燒起來了……”小廝伸著鼻子仔細(xì)嗅了嗅味道,跟旁邊的兵丁使了個眼色,兵丁得令,立馬策馬向前打探。
沒過多久,那人便回來了,老爺也打開車門走了出來,是個四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似是壯年,不過鬢角也有了點發(fā)白,相貌頗為富態(tài),寬鼻梁,大下巴,看不到脖子,一身富貴人家的錦袍,肚腩把衣服撐的像是皮球一般。
“老爺,有一輛馬車燒著了,就在前面不遠(yuǎn)的大路上?!北》A告道。
“快去看看,會不會有人傷著了?!崩蠣斱s忙吩咐道。
兵丁點頭允諾,正待再去打探,小廝忙攔了下來,回頭對老爺說:“老爺,這光天化日,又無山火雷擊,怎地會平白無故燒毀一輛馬車,其中恐怕有蹊蹺,咱還拉著這些東西,還是當(dāng)小心為妙?!?p> 老爺想了一下,點頭稱是,問道:“那就再去打探一下,速去速回,如果有問題我們就退回去?!?p> “得令?!北≡俅尾唏R向前,這次已經(jīng)戴好了頭盔,其余的兵丁也都重新穿戴完畢,一手持韁繩一手扶佩刀,在車隊兩側(cè)列隊,緊張地注視著前方。
沒等探查的人回來,一聲呼哨尖厲地響起,左右山中忽然殺出兩隊人馬,似有近百人之多,為首一人騎一匹黑色烈馬,身披重鎧,黑巾裹頭,手提一桿大槍,不似盜匪,倒像一員戰(zhàn)將。
車隊護(hù)衛(wèi)雖只有十來號人,但也絲毫不亂,車夫驅(qū)車向前,其余人護(hù)衛(wèi)在車尾,一人驅(qū)馬來到隊前,對來人高聲喝道:“吾乃‘震山刀‘楊確!奉王刺史之命在此,爾等為何處宵小,膽敢對抗朝廷天威!“
賊將把馬一橫,只是笑到:”此處荒山野嶺,哪來的天威?你們一個都逃不了,奉誰之命又有誰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他身后傳來一陣哄笑之聲,楊校尉倒是絲毫不在意,沒等他說話,剛剛向前探查的兵丁已然飛騎返回,大聲報到:“三輛馬車橫在路中,前面道路被馬車堵住,過不去了!“
賊將哈哈大笑,手里槍指馬車說道:“跟你這小卒多說無益,讓馬車?yán)锏娜顺鰜碚f話!”
“無名小輩,怎敢口出狂言!想說話,先問問楊某手里的刀!”楊確拔刀出鞘,飛馬而出,賊將也毫不含糊,縱馬提槍殺來。
兩馬相交,賊將槍長,搶先出手,一槍直刺楊確心肺,被楊確閃身避開,反手一刀直沖賊將面門,不料賊將向后一仰躲過。
兩馬已然交錯而過,賊將回馬一槍直沖楊確后心,楊確也回馬向上一格,將來槍震開,兩人交手只一個回合,便已知對手實力,楊校尉不敢再小看敵手,他心知對手馬術(shù)槍術(shù)均是上品,此時只是后悔自己此次只攜短兵,若自己手里有長兵,便不懼對手。
賊將也不含糊,驅(qū)馬向前,兩馬駐足,馬上人各舞兵刃相格,賊將手中槍向前連刺,若梨花飛舞,星星點點,槍頭寒光閃爍,直指對手眼喉心腹各處要害。楊確以佩刀相迎,纏頭裹腦,護(hù)住各處緊要,伺機而動,十招之內(nèi)須得招架八招,方有兩招回敬,雖不至戰(zhàn)敗,卻也落在下風(fēng)。
兩人激戰(zhàn)正酣,其余賊人也不閑著,紛紛繞過交戰(zhàn)兩人,向著車隊撲來。兵丁們因為要保護(hù)馬車,不能縱馬奔馳沖撞,只得在車邊接戰(zhàn)。
這些兵卒雖沒什么名號,但依然是訓(xùn)練有素,和沿路搶掠的盜匪完全不同,但這次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的對手也不是一般的山野盜匪,雖不說各個武藝高強,但隱隱能看出也是紀(jì)律嚴(yán)明,即便身邊人被砍倒也不見膽怯退縮,更不說多數(shù)都手執(zhí)長槍短矛,沒一會兒,便有幾名護(hù)衛(wèi)被刺下馬。
“震山刀”楊確越打越心急,眼前的對手遠(yuǎn)不是自己幾回合便能拿下的,自己的兄弟卻越來越少,形勢已經(jīng)脫離了自己的掌控,現(xiàn)在他能指望的,只有這官道上有其他公事的兵卒路過才好解圍,雖是常有兵卒路過,但恐怕自己撐不到那時。
想到此,楊確只能放手一搏,他忽地向右翻身作墜馬之勢,一招鐙里藏身躲過賊將長槍,趁賊將回槍之勢,手足同時發(fā)力,左腳踏上馬鞍,猛地一蹬,身形暴起,自上而下一刀直劈下來。他算得這刀對手?jǐn)酂o接下的可能,但自己也是舍身一搏,一招不成,自己已離馬鞍,再無后招。
怎料賊將絲毫不慌,向后一躍而起,半空中以槍為棍,似風(fēng)車一般舞起,一槍砸在楊確羽盔之上,登時將對手敲暈過去。
賊將也沒管地上的楊確,重新翻身上馬,靠近馬車,此時戰(zhàn)事基本已定,賊人這邊雖也有數(shù)十人倒地,但護(hù)衛(wèi)車隊的兵卒也悉數(shù)或被擒或被捉,小廝被捆在一邊,眾人圍在坐人的馬車周圍,等著賊將前來。
“李老板,出來吧!”賊將沖著車?yán)锖暗溃澳悴怀鰜砟臣揖蜔嚵税?,或者先把這個跑腿的宰了助助興。”
車門左右打開,老板胖墩墩的身影鉆了出來,不過臉上也未見緊張,只是問道:“誰派你來的,你怎么知道我的?”
“誒……”賊將擺擺手說,“干某家這一行哪有回答問題的道理?!?p> “你要綁我走?”
“哈!李老板說笑了,”賊將跳下馬來,把槍扔給左右,拔出了腰間佩劍,“別人買的不是你的人,只要你的頭,別的東西兄弟們沒有要的道理?!?p> “如此說來,沒有談條件的余地嗎?”李老板說道,“我給的條件總是要好一些的?!?p> 賊將笑了,他說:“李老板不必多言,某家的劍還是很快的?!?p> “如此,那也確實不必多談,”李老板挪了一步,“你的劍快,但總歸不夠快?!?p>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色的身影從車中竄出,只聽“鐺”的一聲,兩劍相交,接著“叮叮鐺鐺”的聲音連續(xù)響起,賊將已被逼退數(shù)步,在這燥熱的天里流出了冷汗,慌忙向后跳開,與來者拉開了距離。
眾人此時才看清來人,來者一身白袍,劍眉星目,手提一柄長劍,劍梢處云團(tuán)樣花紋透著寒氣,正是江湖上最近風(fēng)頭正勁的“奪云劍”祝士廉。
“我道是誰,原來是祝少俠,少俠可是要擋我的路?”賊將已然穩(wěn)下心神。
“然也?!?p> “某家兄弟尚有許多,不知少俠打算如何擋我?”
“殺你?!?p> “哈!”賊將笑出了聲,“你知道某家是誰嗎?”
一旁的老板此時冷冷地說:“‘黑槍將’柴鐸,云州人士,專做些能收錢的生意,給黑白兩道都有做事,善使長槍,曾上過戰(zhàn)陣,和突厥人打過交道,不過當(dāng)過逃兵?!?p> 柴鐸臉色黑了下來,咬著牙說:“謝李老板抬愛,某家居然能入李老板的法眼?!?p> “生意罷了?!崩罾习宓卣f道,接著旁若無人的回到了馬車中。
柴鐸一招手,左右已經(jīng)直沖馬車而去,他自己則回身上馬,以長槍對敵。
祝少俠欺身貼近,以步戰(zhàn)對馬戰(zhàn),卻也絲毫不落下風(fēng),閃轉(zhuǎn)騰挪中屢出殺招,常言道,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祝少俠腳步交錯,身法已險到極致,卻讓柴鐸感到冷汗直流。
馬車已被賊人圍住,賊人卻完全束手無策,這馬車似是鋼筋鐵打,刀劈不進(jìn)斧砍不入,連窗子都被什么東西完全堵住,似是一只縮了進(jìn)去的烏龜殼,讓人急得跳腳,只得回身先幫柴鐸打祝少俠。
正在此時,山中突然一個聲音傳來:“你們這么多人打一個,不是好漢,我?guī)腿松俚??!?p> 眾人四處張望,一陣銅鈴聲響起,一個少年騎著一頭毛驢,自山腳下而來,此人身形不高,一身粗布衣物,手腳壯實,像是個普通的農(nóng)家漢,卻在身后背了一口長劍。
鈴音未落,少年人已至面前,從背后拔劍而出,寒光一閃,已有一人倒地。眾賊人登時亂了陣腳,慌忙把手中長槍短矛端平,向少年刺來。
孤身獨闖槍陣大概是最愚蠢的舉動,這是人盡皆知的,只是少年手中的劍似是不同,所到之處,槍桿齊斷,一時間矛尖亂飛,少年如一團(tuán)旋風(fēng),已然殺入陣中。
柴鐸正與祝少俠對壘,無意間抬眼一瞧,不禁大驚失色,人群中的少年不知使得哪路劍法,劍招大開大闔,劍鋒掃過之處,血漿噴涌,衣甲平過,其勢之凌厲世所罕有,光是看到便膽顫心驚,遑論正面對敵。
心一亂,手中的槍法亦亂,祝少俠的劍已然刺中柴鐸左腿,柴鐸腿上吃痛,立時夾緊馬腹,戰(zhàn)馬通得主人心意,一聲嘶鳴,向前沖出,躲開了奪云劍接下來的劍招。眾賊人慌張之際,看到自己首領(lǐng)受傷,士氣一落千丈,已然潰不成軍,丟下被抓的兵卒,慌忙四散逃命而去。見大勢已去,柴鐸也毫不糾結(jié),縱馬竄入山中,立時不見了蹤影。
見已無敵人,祝少俠收劍入鞘,拱手向少年施禮道:“謝少俠相助?!?p> 少年慌忙還禮道:“不敢不敢,我在那邊看了半晌,大俠的劍法真是絕妙?!?p> “獻(xiàn)丑,獻(xiàn)丑?!弊I賯b回道。
馬車那邊,李老板已經(jīng)從馬車?yán)镢@了出來,給自己的小廝解開綁繩,吩咐幾句,便向著兩位走來。
“宗儒謝二位少俠相救,”老板一躬到地,“若無二位少俠,此番吾命休矣?!?p> 二人忙還禮,老板面向少年問道:“敢問少俠姓名?”
“哦,我叫顧儀,我?guī)煾刚f我總是故意搗蛋,給我取名叫顧儀。”少年撓了撓頭說。
“哦?顧少俠劍法精妙,寶劍凌厲,不知尊師姓甚名誰?”老板繼續(xù)追問道。
“我從小是師父養(yǎng)大的,師父只讓我叫他師父,別的我不知道?!?p> “既如此,少俠可否引薦我等登門致謝,以表我等敬意?”老板從懷中掏出一封拜帖,遞給顧儀,“長安李宗儒,希望拜會仙師,一個月內(nèi),當(dāng)備厚禮登門。”
顧儀卻沒接拜帖,神情有些沮喪:“師父已經(jīng)不在了?!?p> “啊……”李老板慌忙收起拜帖,“失禮了,少俠請節(jié)哀?!?p> 少年只是搖搖頭,說道:“師父不在已經(jīng)一年有余,我也只能在附近走走,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
李老板眼前一亮,問道:“山野之間路見不平,可知少俠不慕虛名,但這一身好武藝若是不能行走天下,卻也是一樁憾事,不知顧少俠愿不愿意隨李某一行?李某這幾十年也算是見多識廣,定能助少俠一臂之力。”
“好啊,我正不知道該去哪,我跟你走?!鄙倌暌矝]猶豫,有人領(lǐng)路總好過自己找路。“我去把我的驢子牽來?!?p> 一旁的祝士廉突然說道:“既是同行,不知少俠能否借劍與祝某一觀?”
“給你。”顧儀拔劍出鞘,將劍遞給祝士廉,自己毫不在意的去牽驢子去了。
祝士廉將劍提在手上,已覺此劍不同,李老板也湊了上來,兩人細(xì)細(xì)觀瞧,此劍已近四尺,劍面厚重,劍刃較寬,有兩把劍的重量。劍身和劍柄上沒有任何裝飾,看不出是哪門哪派,但鍛造工藝超群,劍刃處寒光逼人,祝少俠伸手碰了一下劍刃,發(fā)現(xiàn)手指已被刺破,自己卻并未感到疼痛。
“真利器也!”李老板點頭稱贊道。
“這口劍恐怕能施展的劍法不多,”祝少俠也感嘆,“我的劍法還配不上這口寶劍?!?p> 那邊顧儀已經(jīng)牽著驢子回來了,祝士廉忙將長劍還給顧儀。李老板的小廝已經(jīng)把受傷的兵卒扶到了運貨的馬車上,幾個被擒下的兵卒受傷不重,也紛紛搭手幫忙打掃戰(zhàn)場,一行人花了半個時辰重新整理完畢,又花了一個時辰繞過燒毀的馬車,繼續(xù)向著長安方向進(jìn)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