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旁的精舍看似相距不遠,卻都是獨立的庭院,每間庭院里有三到五間廂房不等。雖不如隆安城的宅院精致,卻也收拾得干凈清爽,別有一番趣味。
在最末端的那座院子里,住著禮部郎中曹衛(wèi)禮的家眷,曹大人的繼妻候氏和曹家的大小姐曹怡萱。她們是末時才從隆安城出發(fā),近申時才到的浣花溪,精舍是早兩天便有人幫著訂好的,就算是這么晚到,也一來就有了院子。
院里西邊的那間廂房里住的正是曹家大小姐和她的丫環(huán)秋嬋。
屋子里,秋嬋正在幫著自家小姐整理帶過來的物品和衣衫。一邊整理一邊說道:“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打算的,說來賞桃花,大可以一早出門,下午就回去,沒必要一定要在這住一晚。就算整個浣花溪都開滿了桃花,總不過所有的桃花都一個樣,看過幾株也就是了?!?p> 曹怡萱看著秋嬋一個人在忙,也走過去打開裝著自己衣衫的那個包袱準備收撿。秋嬋看到忙走了過來,一把將包袱搶了過去,對曹怡萱說道:“小姐,您坐著歇會兒,這些奴婢來就行?!?p> 一邊說著,一邊利落地將春衫、襦裙、云肩、背子等分類放理出來。一邊說道:“丁媽媽就是一個捧高踩低的小人。以前姜家在的時候,她成天見地堆著個笑臉,大小姐前、大小姐后的叫著您;如今姜家才遭了難,便想來欺負小姐,出門連個丫頭都不讓你帶。若我不是硬要跟著小姐來,小姐身邊連個侍候的人都沒有,都不知是哪家的規(guī)矩。”
被秋嬋推到一邊的曹怡萱說道:“或許是夫人身邊帶了四個媽媽了,便認為不需要帶太多的人了。”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今時不同往日。以前有姜家,壓著父親不可虧待了我,愣是不讓我認父親的繼妻為母。如今沒了姜家在,只怕以后,我得改口稱夫人為母親了?!?p> 聽了自家小姐這話,想問題從來和小姐不在一條線上的秋嬋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思索著說道:“小姐,我越想越覺得有些奇怪?!?p> 曹怡萱問道:“什么東西奇怪了?”
秋嬋道:“夫人素來疼愛二小姐,怎地這次出來賞桃花,二小姐吵鬧著要跟著來,夫人都不帶,卻帶了小姐你出來。”
曹怡萱想了一會,說道:“興許是二妹妹身子弱,怕倒春寒的原故吧!浣花溪畢竟是鄉(xiāng)野,如今尚未立夏,夜間也還是有些寒氣的。”
秋嬋卻不認同自家小姐這話,說道:“昨日傍晚,二小姐還與小少爺光著腳去池子里戲水,夫人都沒擔心倒春寒。今日出門時,二小姐哭鬧成那樣的追著出來,夫人明顯心疼得要命,卻硬是讓婆子給送了回去。奴婢總覺得這里面透著些古怪?!?p> 曹怡萱聽了秋嬋這話,不禁也思索起來。
只聽得秋嬋繼續(xù)說道:“再說了,哪家夫人出門只帶婆子不帶丫環(huán)的?婆子雖說老練穩(wěn)重些,但總也會有活需要腿腳靈便的小丫頭跑個腿、傳個話什么的。以往夫人出門不也前呼后擁的帶齊了丫環(huán)婆子,偏這次出門帶了四個身材壯實的婆子……”
說到這不禁頓住了話頭,看向自家小姐,越發(fā)地覺得不對勁起來。
曹怡萱被她說得心里有些發(fā)慌,正抬眼看著她。四目對視間,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不安。
曹怡萱喃喃地問道:“她們想要做什么呢?”
秋嬋也在那里苦苦思索,猜測著說道:“會不會是怕姜家的事牽連到曹家,想要殺小姐滅口?所以不讓小姐的丫環(huán)跟著,夫人身邊帶的婆子又全是壯實有力氣的?!?p> 秋嬋打小就隨侍在曹怡萱身邊,如今是曹怡萱的貼身丫環(huán),說話沒太有顧慮,一向來是想著啥就說啥,便沒顧忌那個‘殺’字。何況她從來都不覺得如今的夫人對大小姐好,有姜家在的時候都暗中為難著小姐,如今姜家不在了,只怕真的會有這個心思。
曹怡萱被秋嬋這話說得一怔,說道:“按理說姜家當真定了‘謀逆’,此罪當滅九族,即便只是夷三族,曹家也難逃過去。只是這幾日下來,沒聽說有這樣的傳聞,我以為這事算是過去了,只預著今后的日子難過一些罷了。”
秋嬋說道:“小姐去歲就及笄了,可是大人總未將小姐夫家的人定下來。以前夫人推說有姜家在不敢替小姐作主。如今姜家倒了,只怕小姐找夫家這事要被夫人拿捏,定然不會幫小姐找個好人家。”
曹怡萱聽了這話,心有戚戚,說道:“你剛剛還在說我怕是性命都有危險,這會子還說什么夫家的事?!?p> 秋嬋見說得自家小姐傷心,想上前安慰,又不知說什么好。她素來性情直,想事不轉彎,只憑直覺,認定了一個方向便只往那個方向想。
現(xiàn)在她認定今日之事怎么都透著古怪,轉了幾下眼珠后,也不收拾屋子和整理物品了,壓低了聲音對曹怡萱說道:“小姐,奴婢這就出去打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打聽到點什么?!闭f著也不待曹怡萱點頭,徑直走了出去。
曹怡萱從小就不曾拿秋嬋當外人看待,尤其是在生母死了之后,秋嬋便是伴著她一同長大的姐妹。名份上她們是主仆,實則她待秋嬋很特別是整個曹府都知道的事,才慣得秋嬋在她面前行事、說話都很自由、無顧忌。
當秋嬋自作主張地說要出去打探消息后,她只來得及對著秋嬋的背影喊了一句:“你小心著些,莫被夫人抓著了錯處。”
秋嬋走后,看著散落在床塌和桌面上的物事,曹怡萱自己動手開始慢慢整理。
一邊整理,一邊想著自己在曹家的處境,再想著秋嬋適才說的關于她以后尋夫家的事,不得不暗自傷心難過。
女兒家嫁人相當于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便算投了好胎;倘若遇人不淑,便是毀了一生,比第一投生投到窮人家還要慘。如今她第二次投胎的命運被捏在一個恨她之極的人手里,她怎能不慌恐?再想著以自己父親素來行事的風格,倘若姜家的事對曹家會有牽連,父親一定會先將自己舍了出去……
一頭想,一頭傷心,眼見著所有衣服、物事都分類整理好了,還不見秋嬋回來。抬眼看看窗外,日頭早已西斜,都快要落入山后看不見蹤影了,便起身往屋門處走去,想看看秋嬋到底回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