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頤終于還是趕在酉時之前回到了宮中。
馮庚沒有追問黑衣隱衛(wèi)的事,承頤也沒有主動講。馮庚將承頤送回到銅閶殿時,卻避開了所有人對承頤說道:“殿下放心,今日之事,決不會從俾將口中傳出?!?p> 承頤對馮庚點了點頭。以他前世加今生對馮庚的了解,他信得過馮庚才會讓魃和魅在馮庚面前露面。
馮庚離開后,魃的身影出現(xiàn)在銅閶殿。
魃沒能帶來更多更好的消息,他與魑共同護送著凌宵到達靈泉山莊時,那個小女童還活著,但仍舊昏迷不醒。但對于承頤來說,沒有死就算是好消息。
知道小女童還活著,承頤的心里便有了些安慰,甚至可以說是雀躍?!桓市谋闳ジ淖儭!乱庾R的一個念頭,促成了他今日的行為,而這個行為真的改變了一些事。
這個小女童的生死,或者與自己的人生并無太大關系,但是‘她活著’應證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人生可以被改變’。所以他重視小女童的生死,甚至于,只要小女孩能夠活下來,他愿意讓魅一直守著她,護著她。
他沒來由地就相信,這個小女童便是自己重活一世的福星,只要她能活著,自己便能改變命運。所以,他在見到了愿禪師的時候,不僅談了為母后供奉長生佛的事,還要求了愿禪師在龍隱寺幫他另點一盞長明燈。一盞沒有姓氏、沒有名字,只有一個線條勾勒出來的模糊小女童畫像。
在喜祿侍候著承頤沐浴、更衣之后,承頤讓喜祿仍舊幫自己束了發(fā),著白玉冠,換了一件月白的寬袖常服。
喜祿看看已經(jīng)完全隱去光亮的天色,不明白承頤為何還要裝扮成外出的樣子。不過他向來不多話,所以一字沒問。
待喜祿給自己穿戴整齊,立在外殿等候吩咐后,承頤自己朝著內殿走去。
承頤來到寢塌前,從床頭第五個抽格最里層掏出一個絨球。這個絨球很普通,是承頤幼時常抓在手里玩耍的玩具。拉開絨球縫合的接口處,將手指伸進去,從絨球的大肚里面勾出一枚鑰匙。
接著他又掀開塌上的褥墊,露出褥墊下的床板。再揭下一塊木質夾板,里面便露出一個紅木箱子。做完這幾個動作,承頤便有些喘氣。歇息了一會兒,承頤才用鑰匙打開紅木箱子上掛著的一把銅鎖,揭開箱子的蓋子,露出里面并排放著的四個匣子。
這四個匣子都是承頤的母后還是賢妃時,陸續(xù)交給承頤的東西。里面放著的是她積攢下來的一些值錢,但又不違祖制、宮規(guī)的物事。前世,承頤沒少拿這些匣子里的東西,或打點各類人情,或換了錢物度日。
承頤記得這些匣子里,有一個扳指,一個海象牙的扳指。
象牙本為單一的乳白色,時間久了便會泛黃,出現(xiàn)裂紋。承頤母后收藏的這枚海象牙扳指,不知在誰手上沾染了血,血順著裂紋滲入牙骨,竟然讓扳指淡黃色的牙骨中現(xiàn)出紋理斑駁的血絲,而原本產(chǎn)生裂紋的地方卻以金絲掐于其上……使得這枚扳指色澤獨特,又多了幾分貴氣。
前世,在父皇的某次壽誕之時,他將這枚扳指敬獻給了父皇。卻在父皇壽誕過后不久,看到這枚扳指出現(xiàn)在父皇身邊的大太監(jiān)黃得貴的手上,而且黃得貴似是特別喜歡這枚板指,幾乎從不離手。
那時他才知道,真正喜歡扳指的人是黃得貴。也是過了很多年,他才想明白,母后在后宮中生活了十余年,能當上賢妃,多多少少都會知道父皇身邊這些人的一些喜好。在給他的匣子里放這個扳指,應該是給他備著打點黃得貴的,其目的是讓黃得貴能在他父皇面前幫他說上幾句好聽的話。
說來好笑,他們以皇子之尊,居然還得討好一個侍候人的無根奴才?!疀]辦法?。』实凵磉叺囊粭l狗都比別的人要來得尊貴些?!蓄U自嘲地想著,手下卻沒有停歇,在那四個匣子里翻找。終于在那個梅雕木匣中找到那枚扳指。
承頤取出這枚扳指,將木匣放進那只大木箱,蓋好夾板,拉好塌上的褥子。人又是一陣喘息,自己的身體愈發(fā)地容易累了,得盡快地與凌先生見上一面才行。
這樣想著,腳卻沒有停歇,而是走到外殿的案幾上,拿了一個錦盒,將那枚扳指放了進去。
看看戌時將至,想著今日父皇怕不會那么早就寢,便喚出喜福問道:“如今父皇在哪里?可是回了壽安宮就寢?”
宮里住著的主子,各宮都有自己的人關注著皇帝的去向,喜福是銅閶殿負責跑腿的小太監(jiān),當然包括打聽各種消息,尤其是皇宮中權力最大的這個人的動向。
喜福躬身答道:“今日皇上事務繁忙,哪都沒有去,只在慶元殿召見了好幾批朝臣,如今還沒散呢!”十歲的喜福聲音還沒變聲,仍帶著童音,不似那些已經(jīng)成年的太監(jiān)一般,說話象公鴨在叫喚,聽著十分討喜。
聽了喜福的話,承頤拿起那個裝有扳指的錦盒,塞入自己的寬袖之中。對喜福說道:“那你就跟著我去一趟慶元殿吧!”
喜福躬身應著‘是’,眼里雖有些疑惑,一幅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最后還是沒有吭聲地尋了燈籠,跟在承頤身后往外走去。
承頤心下滿意地點著頭。這才是當奴才該有的樣子,尤其是宮里的奴才,能不多話時,絕對不能多話,這首先是宮里的生存之道;其次,這樣的奴才用起來才令人放心。
承頤知道,喜福肯定是覺得他都說了皇帝現(xiàn)在很忙,就表明皇帝不會有空見他這個平時不被關注的皇子。
承頤當然不會跟他解釋,自己現(xiàn)在要去見的人并不是他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