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還很漫長。
“憶塵，開門啊，我，羅翔！”外面的人聲與敲門聲響一齊涌了進(jìn)來。
她一睜眼，他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起身便就將地上散落的衣服冷冷地扔給了她，好像是上面有細(xì)菌一樣的嫌棄。他出門了，在她看來，他理直氣壯，反倒是她自己心虛了。
他穿好衣服，關(guān)上了房間里的燈，縮在了一個角落里，她要藏好，不能被發(fā)現(xiàn)，她心想，是她的錯，不該連累他的。貼近門口，許久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樓梯上漸行漸遠(yuǎn)的輕慢腳步聲，她的心揪成了一團(tuán)。
門開了，她隱約聽見了羅叔叔的聲音。她屏住呼吸，不敢讓自己多發(fā)出一點(diǎn)兒聲響，仿若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驚動樓下的人一樣，盡管她連他們的對話都聽不清楚。
她都不知道憶塵會跟羅叔叔說些什么，她只一心期待著他什么都不要說，搪塞過去。一會兒他們兩個單獨(dú)談?wù)?，他要什么她都可以給的，她心虛得像一個賊。
忽爾外面的人聲變大了，他們吵了起來。
她仿若聽見憶塵說漏嘴了，她忽地從房間里沖了出去，她要去解釋，她想著，他肯定解釋不清，要她去才行。
“你不是說她不在的嗎？”羅叔叔看見她了，那關(guān)切的目光讓她臉頰一陣火熱，憶塵皺眉瞅了她一眼，滿滿的厭惡，好似已經(jīng)不再愿意多跟她說一句話了。
“喬喬，快到叔叔這兒來！”羅翔說著，他眼神很好，一眼便就看到了她那紅腫的眼睛和凌亂不堪的頭發(fā)，紅通通的臉頰上還拖著淚痕。
她看見羅翔推了憶塵一把，還揚(yáng)起手要打他：“你小子真是過分了，她還是個孩子，你居然…”
“不是的，羅叔叔，不是的，”她扶著欄桿快步下了樓，是心急腿腳不利索了的緣故，一直打絆。憶塵冷眼看著她，眸中閃爍著憤怒，好似覺得她是故意的。
她還想說：不是的，我沒有想要陷害你的，我來解釋，我來解釋。
“喬喬，別怕啊，叔叔在這兒！”羅叔叔心疼地看著她，把她當(dāng)做了一個受害者。
“不是的，羅叔叔，不是的，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真的，什么都沒有！”她說著說著，就又哭了出來，她覺得自己好無助好可憐，可又不該被別人同情憐憫甚至是關(guān)心。
“程憶塵，你當(dāng)初怎么跟我說的，我當(dāng)初也真是鬼迷了心竅了的，信了你，我，你要是我兒子，我打死你！”羅翔氣急敗壞地一腳踹過去，喬喬拉著他，他才踢了個空，憶塵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沉默著。
“羅叔叔，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真發(fā)生了什么，也都是我自愿的，真的，都是我自愿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嘴里還是一個勁地擺正，“我是自愿的！”
那一刻她真覺得自己下賤得要死，她居然在人前說出了這樣不要臉的話?；蛟S從她愿意跟他回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jīng)做好了不要臉的打算。
“他真的碰了你？”羅叔叔顫巍巍地說道，他可能還想著正好自己來的是時候，杜絕了那些的發(fā)生，不然他怎么對得起她的爸媽，還有舒浩，他間接讓他兒子變成了強(qiáng)奸犯。
“沒有沒有，沒有！”她現(xiàn)在除了搖頭，什么都說不出來的，一切還是比她預(yù)想中更加難以承受的。
“是我，就是我做的，我強(qiáng)迫她和我上了床，怎么了？”一直沉默著的憶塵說話了，他憤憤地沖著羅叔叔吼道，看都不再多看她一眼。
羅叔叔“啪”地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喬喬聽著那響亮的一聲，癱坐到了地上，她累了，腦子里的神經(jīng)交織成了一團(tuán)亂麻，越揉越亂，絞得比那絞進(jìn)了吹風(fēng)機(jī)風(fēng)口處的那一小縷更無可救藥。他為什么要替自己背鍋??？不是這樣的，難道他還是愛她的嗎？
“你當(dāng)初是怎么跟我說的？你這樣做要我怎么對得起喬喬的爸媽，還有你爸，他要是知道…”
“羅叔叔，羅叔叔，我，我沒事，你別告訴我爸媽，你別告訴他們，你千萬別告訴他們。”一聽到有人提到她爸媽，她更加崩潰，近乎于哀求地嚷道，“羅叔叔，別告訴他們，別告訴他們，不要說，什么都不要說，什么都不要說…”她哭得失了聲，難過得要死，不如讓那把剪斷麻團(tuán)亂發(fā)的剪刀直接剪進(jìn)心臟的好，她全身都無力了，單就只有心跳還在。
“喬喬！”羅叔叔不知所措地安慰著她，猶豫再三，他還是打了電話。
“不，不要…”她想要按住他，她覺得天塌了，她無力地看向憶塵，焦急地等待著他去阻止，然她只看到了他煞白的臉，他僵持在那兒一動不動。
羅叔叔說話了，他說讓他們現(xiàn)在趕過來，他說了，憶塵那雙滿帶仇恨的眸子，那篡緊的拳頭，她覺得他都有了想要?dú)⒘怂臎_動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她也沉默了，她想啊，她的神經(jīng)再也不用緊繃著了，直接斷掉了，一根根斷掉了，一根也不留了，此刻過后，她將一無所有了。
羅叔叔滿臉愁苦地掛掉電話，空氣頓時死寂了，她將頭貼到了地板上，她想睡覺，結(jié)束這場噩夢，她感覺憶塵像個冰雕一樣站在那兒，她感覺是她毀了他，她蠕動著唇，一直念叨著三個字“對不起”，她累了，她閉上了眼睛，她堵住了耳朵，她封閉了所有感官，她的意識讓她睡了。
誰又把她叫醒了？為何不讓她一直無意識地沉睡下去，她睜開眼睛，看見了媽媽，她下意識地很想以為她不過就是做了一場夢，只是夢?？墒沁@不是她家，她更不敢對上媽媽的那雙眸子。她蜷縮回了被子里，瑟瑟發(fā)抖，無聲地啜泣著。
“喬喬，喬喬，別怕，媽媽在呢！”
媽媽就在她的身旁，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多了點(diǎn)兒憂傷。她探出頭來，躲到了媽媽的懷里去了，像一個剛出世的嬰孩兒放聲大哭著。她只想哭，不想問其他的，她什么也都不想知道了。
憶塵惶惶地求著羅叔叔別告訴他爺爺奶奶，他們爭執(zhí)著，憶塵推倒了羅叔叔，是他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背著她上了樓，無聲地將兩人反鎖在了房間里。
憶塵也是那么害怕的，可他還是理直氣壯道：“你別告訴我爺爺奶奶，喬阿姨宋叔叔來了，我自己跟他們說，我的事我自己負(fù)責(zé)。你敢告訴他們，我現(xiàn)在就和她一起…去死！”
她聽到了，她什么都聽到了，只是意識不讓她醒過來，她也不愿意醒過來罷了，她想，就當(dāng)她真的昏死過去好了。
后來爸爸媽媽趕來了，他也說著同樣的話，直至她爸爸媽媽同意了不告訴他爺爺奶奶，他才開門出去了。她聽見爸爸罵人了，她聽見媽媽哭了，她聽見他被打倒在地的聲音了，她知道她不能再以此逃避了，她必須要去面對了。她睜開了眼，一頭扎進(jìn)了媽媽的懷里，她好想就一直沉湎下去…
“媽媽！”
“媽媽在，媽媽在，對不起，是媽媽不好，媽媽來晚了，媽媽太粗心了，是媽媽把你推到火坑里去的！”媽媽不僅沒罵她，還在自責(zé)，她真的覺得好對不起媽媽。
樓下聲音紛雜，她沒時間猶豫了。
“媽媽，我…！”他一字一字像是吐出的是刺。
“我們回家，回家！”依依媽媽道，她拿過外套蓋在了喬喬的身上，外套在媽媽的臂彎間被捂得熱乎乎的，讓她單薄的身體里終于融入了一股暖流。
媽媽緊緊攬著她：“我們回家，回家，媽媽知道你現(xiàn)在難受，媽媽只要你以后好好的！”
她該要多傷媽媽的心啊，她心疼得要死。
“媽媽，對不起，不是他的錯，是我，是我自己，是我……”她頭埋得低低的，恨不得自己未曾存在過。
“沒事，沒事的，你跟媽媽說實(shí)情，我不告訴其他人，我不說?！眿寢屳p輕拍著喬喬的肩膀，“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你是媽媽的女兒，沒什么不可以說的！”
眼淚決提，如滔滔不絕的江水，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媽媽，我喜歡他?！彼煅实卣f著，“我真的很喜歡他，我也想要為他付出我的所有，是我主動要跟他回來的，是我主動到他房間里的，是我……主動要同他睡的，我……我真的好卑賤，媽媽，對不起，對不起，我……”她跪在了她面前，一個勁地磕著頭，說罷已是泣不成聲，“我辜負(fù)了你這么多年的期盼，我……”
“沒有沒有，喬喬再怎么樣都是媽媽的女兒，都是媽媽的好女兒！”媽媽哭了，媽媽強(qiáng)忍著的淚水也決堤了，依依語無倫次地說著，“別那么想，不要那么想，我是媽媽的。媽媽也是第一次當(dāng)媽媽，媽媽不知道怎么當(dāng)個好媽媽，媽媽……”
母女倆抱頭痛哭在了一起，在這里，自喬喬長大一點(diǎn)兒后，她們好久都沒有靠得這么近了。媽媽畢竟是媽媽，媽媽是不能在女兒面前那么脆弱的，媽媽擦掉自己的眼淚，一直寬慰著喬喬。
“好了，喬喬不哭，沒事的，都會過去的，你還是媽媽的好女兒的，一直都是的，什么也改變不了的。”
她也抹掉自己的眼淚：“媽媽，不怪他，不怪他的，真的不怪他，是我不好，你讓爸爸打我吧，使勁打，往死里打。憶塵他是無辜的，他一直都還記得和媽媽的約定的，在…在我…”她吸了口氣昂著頭道，壓抑著啜泣聲，字字誅心，“在我說錯話觸怒他之前，他……他都沒碰過我的，他……不碰我…他對我沒興趣，是我…是我……是我一時意亂情迷…”
他把這個女孩兒的自尊徹底撕裂了，像是撕裂了她的皮囊一樣，然他一點(diǎn)兒也不知道。
“他真君子？那他是有多情非得已才會同意帶你回來？他敢?guī)慊貋硭鸵刂频米∽约海芸刂频米∽约哼€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嗎？你若真心愿意，你為何還會哭得這么傷心？不管怎樣，他怎么能那樣對你，你是女孩兒的，再發(fā)生什么，最吃虧的也還是你的?！币酪缷寢屘岣呗曊{(diào)道，她當(dāng)然不是不氣的。
“媽媽，我…讓我單獨(dú)跟他談?wù)劊摇疫€喜歡他，我想……我想挽回一下，我想……如果…他愿意，我可以……我可以和他繼續(xù)在一起，我想…”她知道肯定不可能了，她的少年沒了，再也回不來了，她只是不想結(jié)果再糟糕一點(diǎn)兒。
她沒敢在媽媽面前說，“我想跟他說聲抱歉！”
“媽媽，這是我和他的事，讓我們自己解決好嗎？求你了！”她從小到大都沒怎么要過什么的，她現(xiàn)在在求媽媽。
媽媽牽著她走出了房間，下了樓。
憶塵鼻青臉腫地躺在地上，表情淡漠，羅叔叔擋在爸爸的面前，一直在好言相勸著。這個高個子男人今夜如此暴躁，他沖出了羅叔叔這硬挺圍墻的阻攔，騎到了那個孩子的身上，一拳又一拳，打得那孩子都快哭出來了。
“爸！”喬喬掙開媽媽的手，哭著跑了過去，她的小手拉著爸爸的拳頭，將頭無力地靠在了父親的肩上，用喑啞的聲音道，“爸，別打了，也不…全…是他的錯，別打了，別打了！”
她從未經(jīng)歷過如此漫長的一夜，她從未覺得一夜也可以如此漫長。
“喬喬，別怕，爸爸在呢！”宋爸爸起身攬著女兒，那是他寶貝的寶貝的，更是他們的寶貝，他居然如此去對待她，這個沉默寡言的高個男人怎能不恨？
喬喬看向媽媽，她眼里盡是苦苦哀求，她真的無法將那些字字誅心的話再說一遍，她夠了，她疲憊得都想死了。她究竟是上輩子做錯了什么事，非要受此折磨，她不禁自嘲道。
“宋博！”這是她第一次聽媽媽叫爸爸的全名，她從不這樣稱呼他的，媽媽繼續(xù)說著。
“依依，他這個臭小子他說，他自己說的，我從未見如此厚顏無恥的人。我告訴你，喬喬是我的寶貝女兒，你再敢多動一下，我…就送你去見你爸，讓他好好看看他有個什么樣的兒子，我說到做到，你別以為我不敢…”
“爸爸，不是這樣的?！彼龘踉诹税职值纳砬?，直至媽媽上前勸慰著爸爸，她才轉(zhuǎn)身對他道，“憶塵，我……我們單獨(dú)談?wù)劙?！?p> 她現(xiàn)在很害怕他的，她怕得要死，可她死不了，她必須去面對，她必須去了結(jié)，她身后還有一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