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富貴蘇醒之后,少年便隱約覺得周圍的世界變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也就是在兩個時辰之前,在那間面館之中,陳富貴被那名叫青陽正宇的英俊少年在眉間點了兩指,雖然沒有像余添那樣直接是不省人事昏了過去,陳富貴只是覺得從后腦勺開始發(fā)熱,頭痛得厲害,但是卻不是像之前肉體受到損傷所帶來的痛楚——體格健壯的高大少年右腿大腿骨折成兩截,余添稍微固定一下,陳富貴就能蹦跶出二里路,可以說是少年天賦異稟骨絡(luò)驚奇,也可以參照余添的說法就是陳富貴腦子里缺了好幾根筋,總之一句話,肉體的痛苦是不能讓我們的小富貴所屈服的。
但是青陽正宇看似平淡的兩指卻是直接讓陳富貴意識昏厥了幾秒鐘,仿佛是來自魂靈最深處的撕扯。
其實在夢中的余添也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不過沒有陳富貴來的這么猛烈——這些都是識海拓寬所帶來的副作用,但余添所承受的要遠比陳富貴輕得多,也溫柔得多,畢竟是在自己的夢境之中,識海會潛意識地保護本體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損傷。
但是陳富貴就是另一種情況了,他的識海本就是被封閉了絕大部分區(qū)域,現(xiàn)在卻又是機緣巧合之下受了青陽一族的破妄劍法,這兩指點下,就像是在萬丈大壩中間戳了一個小口子——剛開始可能沒什么影響,但是時間一長,隨著水流的沖擊,這個小口子終會不斷拓寬,直至大壩決堤,洪水泛濫而下。
如果要是硬把余添和陳富貴的情況相比較的話,那余添就好比是識海之中有一處小水洼,然后隨著夢境的深入,余添自身感悟的不斷加深,那個小水洼周圍的地勢便會逐漸降低,像是丘陵化為平原,然后原本被困在中央的水就會逐漸滲透,流動出來;
而陳富貴則更像是識海之中真正儲存了一片汪洋大海,但是卻沒有發(fā)泄的余地,就好比是一個充滿了氣體的氣球,末端用繩子簡單的栓起來,然而其中的氣體卻仍是不斷膨脹,或許終有一日會撐開一個口子,但是也有可能會等不到那一天便自行爆炸開來,陳富貴先前就好像是手中拿著一根封閉的管道,盡頭接著汪洋大海,然后青陽正宇先前的一劍就相當于是給這條管子接上一個水龍頭,讓里面的水緩緩地流出來。
而先前由于憋了太久,此刻終于是找到了一個發(fā)泄的通道,但是又是只有一個水龍頭,反而會偶爾出現(xiàn)水沖擠在一起,反倒是流不出來的現(xiàn)象,而且結(jié)果也很簡單,或者是把水龍頭給撐大,或者直接把陳富貴的識海給撐炸。
陳富貴一開始在面館中閉上了眼睛,只是微微覺得有些不適,之后在于牛的對決中,陳富貴第一次把自己逐漸“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東西運用起來,不再刻意地去控制那個開關(guān),第一次感覺到身體是如此的輕盈,力量仿佛是從每一處竅穴中噴涌而出,似是無窮無盡,伸展開來;因此之后牛抓起余添威脅陳富貴,陳富貴再想停下來就顯得有些困難,腦袋脹痛,竟是索性直接昏迷了過去,而不是像余添以為的那樣是因為腿上的傷勢讓陳富貴暈厥。
但是雖然量級不同,但是余添和陳富貴昏迷的本質(zhì)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兩人的感悟,或者說境界還沒有達到所能承受的標準,意識地暫時離去便是一種保護機制,事實上有許多人修道之人就是因為急功近利,不注重自身境界的錘煉而一味去沖擊更高的階層,終是會導致識海崩潰,輕則根基盡毀,重則意識飄散失去理智,平常所說的走火入魔,講的便是這個道理。
但是余添所不知道的是,自己識海的拓寬只是意味著擁有了踏入玄階最基本的條件,但是還沒有足夠的領(lǐng)悟,就像是水洼雖然擴大了一圈,但是其中的水還是那么多;陳富貴則是另一種相反的情況,那就是其中儲藏的水太多,反而需要抑制住不讓其猛地噴發(fā)出來,也是只有慢慢拓寬識海,或許才有一天能看到這片汪洋大海的全貌。
但這也僅僅是境界修為方面的常識,是至于為什么陳富貴能“看到”其他更高等級的人都看不到的東西,在這座青蒼城中,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青陽正宇還未下山的時候聽自己的師父喝醉了講起過大概,但顯然他不愿意插足這檔子破事,而這種事情也不是他青陽正宇現(xiàn)在所能關(guān)心的上的。
……
“這便是你先前說的兩個女人么?”
余添蹲下身去,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小腿,看著不遠處地上的兩處黑影向陳富貴問道。
“恩,右邊那個還活著,左邊那個應(yīng)該是要強一些,但是沒打贏,現(xiàn)在估計身子都涼透了?!?p> 陳富貴一手扶著墻支撐著,不止于讓一條腿扛著的巨大身軀倒下去,另一只手指向地上兩個一動不動的身影其中那個嬌小的一個。
余添站起身來,走到十丈開外的地方,低頭四處看了看,然后附身撿起了路邊的一塊石頭扔了過去,砸在那嬌小女子的腰間,見那人沒什么動靜,余添就又低下頭,想再找一塊大點的扔過去……
陳富貴有些看不下去了,尤其是透過少年獨特的視野,看到地上位移活著的那人生命本源的火光不剩下幾分,怕余添再砸?guī)讐K過去就是要真鬧出人命了,于是趕緊出聲提醒道:
“余添,別砸了……這人真的就差一口氣了……”
余添已經(jīng)舉起來拿著巴掌大石塊的手又放了回去,回頭看向陳富貴:
“你確定?”
然后余添把手中的石塊拋了起來,又落在手中,一臉的不情愿,看樣子還是想先扔出去再說:
“你之前那可是玄階高手,掐死我都不用兩只手?!?p> 陳富貴又看了遠處地上的那人一眼,嘆了口氣:
“她也就比剛走的肖大哥多一口氣,你就別鬧了……”
雖然這么說有些不吉利,但是余添想到先前的肖云華確實沒有什么戰(zhàn)斗力了,這才松了口氣,屁顛屁顛地湊上前去。
余添臉皮厚,這種小事他做起來還是毫無心理負擔的,而且余添根本就沒有什么大男子主義,小命要緊,余添現(xiàn)在還沒做好在陰溝里翻船的打算。
陳富貴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余添這般性子,但還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捂住了臉,搖了搖頭,隨后才單腿蹦跶了過去,龐大的體重一上一下,單腳在這片泥地上踩出一個個清晰的腳印,看樣子腿上的傷真還不叫個事兒。
葉青竹略微恢復了意識,吃力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湊上來兩個少年的腦袋。
葉青竹楞了一下,好久才回過神來,先是轉(zhuǎn)頭看向一邊,發(fā)現(xiàn)猴已經(jīng)徹底斷了氣,方才舒了口氣,后知后覺自己贏下了這一場惡戰(zhàn)。
余添眼睛盯得很賊,這般近距離之下一眼便看到了葉青竹腰間別的的令牌,和之前在牛身上搜出的是一個樣式,湊近了一看,認出上面草書一個“羊”字,皺了皺眉頭,然后心念一轉(zhuǎn),現(xiàn)出一個腹黑的笑容。
葉青竹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他不認得余添的模樣,葉青竹還是羊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十三塢坊的地盤上活動,魚龍幫中自然不會全部記得,再加上余添此刻全身早就被雨水淋了個透,一身破布濕發(fā)粘在身上,能看出來才有鬼了。
葉青竹先前只是暗中見過余添兩眼,模糊的有些印象,記得好像是當年武叔經(jīng)常教訓的那小子,雖然一時間沒認出來,但是卻一眼便看出了陳富貴,畢竟陳富貴這么高大的人實屬少見,一雙濃眉大眼顯得極有標志性,思索一番之后,葉青竹意識到余添看到這塊令牌誤會了自己,便趕忙解釋了一番。
余添聞言不置可否,想了想后,先讓陳富貴看著已經(jīng)是不能動彈的葉青竹,然后自己又跑到另外一個較為高大的身影旁,發(fā)現(xiàn)這人正是葉青竹所說的猴之后,心中的懷疑輕了幾分,之后又問了葉青竹幾件魚龍幫中的事情,用以確認葉青竹的身份:
“高拱的真實身份是什么?”
“十三塢坊的龍?!?p> 這是余添看到高拱被肖云華所擊殺,從中推斷出來的,此刻算是得到了驗證。
“武叔最愛喝的是什么酒?”
“春芽酒?!?p> “方苞最愛唱什么?”
葉青竹嘴角抽了抽,回道:
“十八摸。”
余添這才把葉青竹給背了起來,往一邊的屋棚之下走去,身后跟著蹦蹦跳跳的傻大個兒。
“余添,十八摸是什么?”
“如果咱們能活過今夜,你自己去問方苞?!?p> ……
余添背后的葉青竹總算是緩過了一口氣,問道:
“你們怎么會在這兒?”
“一言難盡。”
“你們怎么會知道我在這兒?”
“無可奉告?!?p> “方苞還活活著?”
余添看了看一旁的陳富貴,點了點頭,陳富貴往遠處看了看,這才說道:
“跟武叔在一起呢?!?p> 葉青竹略微松了口氣。
“那你們接下來要去哪?”
“幫那糟老頭子?!?p> 葉青竹眉頭微皺,她雖然現(xiàn)在狀況很糟糕,但還是看得出這這兩個少年根本就是不入階的實力。
“就憑你們?”
“是的?!?p> 葉青竹嘆了口氣,等余添把自己放在屋檐下的干燥地上后,方才從身后拿出一把短劍,正是武叔幾年前便交于她保管的那把上刻無痕的短劍。
“你把這個拿去吧,說不定會有些用?!?p> 其實葉青竹前半句話還沒說完,手里的劍就被余添拿過去了。
一旁的陳富貴別過頭去,撓了撓腦袋。
“……本來我是贏不了那十三塢坊的猴的,但是這把劍,”葉青竹想了想還是說道,“是把好劍。”
余添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卻是有些怪異,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后目光轉(zhuǎn)向遠處,那里是青蒼城東的第一和第二高處,將軍府和天賈商會。
沉吟半晌之后,余添拿在手里仔細觀察把玩了一番之后,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奇異之處,便收了起來。
……
臨走時,葉青竹看向余添和陳富貴互相架著走遠的背影,小聲說道:
“其實武叔他挺不容易的,謝謝你了,余添?!?p> 余添身體頓了頓,沒有回頭,繼續(xù)走向大雨之中。
“誰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