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這個人么?
陳洛的思維沉入樓天銘的記憶里,搜索這個形象——賊眉鼠眼,滿臉麻子,后背微微的佝僂。
找到了!
陳洛“回想“起一副畫面,紅色塑膠跑道延伸,晃眼的太陽火辣辣的,那人靠在一顆老松的樹蔭下。
對方穿著一身運動短袖和紅色的運動鞋,脖子上掛著哨子,
這是……體育課。
他是體育老師。
叫……毛文斗!
這個名字開啟了記憶的閘門,越來越多的”回憶“涌現(xiàn)。
毛文斗今年快五十,靠著校長的關(guān)系在松大當了二十年的體育老師,從來不教學生運動,上六樓都喘,跑兩步簡直要了老命。
當然,他也不在意主業(yè),專心搞學校里的超市和其他生意。
樓天銘曾經(jīng)見他開過一輛價值百多萬的“急速”轎車,而松大老師的月工資一般才六千多,教授都不破萬。
毛文斗既然無心教學,也不刁難學生,上課自由活動不點名,考試都給通過。
沒事的時候,他還會來侃侃大山,講生意經(jīng),聊學校八卦,所以在學生中的口碑意外的不錯。
而在樓天銘的記憶里,他接觸這個“祈禱”的社團,就是對方介紹的!
“他是關(guān)鍵啊……”陳洛暗暗攥緊了拳頭。
現(xiàn)在想來,這個聚會的問題對方多半是知道的。
出了事情,他會不會跑了?
想到這陳洛頓時坐不住了,起身就向著大門走去。然而才碰到門把手,卻不由的自嘲一笑。
——現(xiàn)在才三點,他去哪里找毛文斗?
但是一轉(zhuǎn)念,萬一對方要逃走,現(xiàn)在去不是正好嗎?
逃跑需要一些物資,比如食品、礦泉水、錢、以及一些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正好,松大的超市是他開的!
陳洛出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個祭祀面具裝入包中,背在身后。
如果遇到什么不能露臉的事情,他還需要這個東西遮掩一下。
即將真正面對一位成年的“熟人”,還是有著某種特殊渠道的熟人,讓陳洛也有些忐忑。
他走到門口的穿衣鏡前,嘴角慢慢的咧開,露出一個樓天銘的笑容。
他看著鏡子中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對自己說到:
“記住,你就是樓天銘?!?p> ……
三點的松城靜悄悄的,樓天銘穿過兩個紅綠燈,街面上空蕩蕩的沒有車輛通過,連環(huán)衛(wèi)人員都還沒有起來。
這時候,他感受到了身體微妙的不同。
回到出租屋的時候,他已經(jīng)筋疲力盡,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躺在沙發(fā)上任由小姑娘擺弄。
而現(xiàn)在行走在松城的街頭,周圍空氣中仿佛有隱藏的精靈蘇醒了,正在和樓天銘的身體相互吸引,歡呼著涌入其中。
幾分鐘之后,他身體上的疲憊一掃而空,神采奕奕,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
這是黑書帶來的變化?樓天銘暗暗思索。
在一大排竹林后面,樓天銘看到了松大的外墻。
這校區(qū)有著快五十年的歷史,院墻是兩米高青磚灰檐,雕刻著梅蘭竹菊的鏤空,頗有歷史的沉寧厚重之感。
院墻內(nèi)松柏參天,相互掩映,鳥鳴陣陣,顯得安寧而靜謐。
如果再過一段時間,等到天空朦朦發(fā)亮,就會有早讀的勵志協(xié)會來到這邊晨讀,朗朗讀書聲很是悅耳。
樓天銘從側(cè)門進去,保安亭中保安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
他小心的避開記憶中的攝像頭,穿過通體青灰的第七教學樓和紅色的第五教學樓,向著學生食堂的方向小跑而去。
鋪著方磚的林蔭路兩邊有著一盞盞暖黃的地燈,所以并不顯得黑暗。
沿著林蔭路前行幾分鐘,就到了食堂,這是一棟深棕色和米黃色間雜的四層建筑,樓天銘來到食堂大門,剛想進入,卻突然站住。
他低頭看去,在食堂米黃色的地磚上,一行淺淺的腳印通往樓梯。
每天晚上大概十點左右食堂阿姨都會把整棟樓擦一遍,在十點到三點之間,有人來過?
樓天銘蹲下身子,用手指摸了摸那個腳印,那上面的泥還沒有干,應該時間不久。
有趣……
再往前,全部的路線都暴露在攝像頭下,沒有躲避的方法,陳洛伸手從背包中拿出那張祭司面具戴上。
從兩個小洞中往外看去,平白就給樓天銘一絲安全之感。
食堂內(nèi)部沒有燈光,進入其中頓時變得黑暗,只能通過路燈射進來的朦朧光芒指引前進。一個個窗口黑洞洞的,宛若張開巨口的兇獸,桌椅間的陰影流動。
樓天銘小心前行,集中注意在耳朵上,聽著聲音。
樓里靜悄悄的。
他一直上到四樓,超市就在這里。
突然他余光掃到一抹不和諧的色彩,猛地扭頭看去,只見在白墻之上有著半個血手印!
樓天銘心中一驚,腳步下意識停住,做好反擊的準備。
然而食堂里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生物出沒的聲音。
過了一會,大概是幾分鐘的工夫,樓天銘放松下來,扭頭打量那個血手印,比量一下高度。
——這個人應該一米七左右,毛文斗差不多也這么高。
他定了定神,戒備著走向超市。
超市和食堂之間使用玻璃墻隔斷的,然而此時,玻璃門大開著,超市的窗子也開著。
月亮從那里投下清冷的光輝,夜風呼嘯吹進來,卷動著窗簾,貨架上的小東西灑了一地。
出事了——
樓天銘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他大步上前,沖進超市之中,卻又茫然站住。
這里沒有看到線索。
他還以為會看到毛文斗的尸體呢……
樓天銘借著月光在超市里行走,很多的貨架都被碰倒了,他仔細觀察,多半集中在生活用品區(qū)。
書包、牙膏、牙刷、面包、飲料、毛巾、能量棒……這確實是逃跑的標配。
來的人應該是毛文斗。
他路過另一個收銀臺之時,衣襟掛動了什么東西,驀然一道慘白的光亮從他身后照來。
樓天銘一驚,一氣沖出十幾步,戒備轉(zhuǎn)身,心中已經(jīng)做好了逃命的準備!
然而他卻是怔了一下,不由的無聲的笑笑,拍了拍額頭。
——太緊張了。
光芒來自電腦的屏幕。
樓天銘突然想到什么,推開收銀臺上的雜物走進去,戴上找來的橡膠手套坐在椅子上,操縱電腦打開監(jiān)控錄像。
從這里應該能看到發(fā)生了什么。
茲茲……老舊的電腦發(fā)出噪音,屏幕分成四幅畫面,因為是晚上光線暗淡,所以看起來陰森森的。
樓天銘想了想,直接把時間調(diào)整到兩點,開啟四倍速,這也是他蘇醒的時間。
想必如果出了什么事,也不會被他這個現(xiàn)場經(jīng)歷者更早。
監(jiān)控中的超市毫無動靜,一個個貨架在陰影中安靜佇立,如果不是右上角的時間飛速流動,樓天銘幾乎以為畫面卡住了。
隨著時間走過兩點半這個期限,一種隱隱的興奮感襲上樓天銘的脊背,像是有沙蟲蠕動爬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理智告訴他,變化即將出現(xiàn)。
這就像看恐怖片,配樂和氣氛都烘托到位了,雖然你知道就要跳出來什么不好的東西。但是卻不知道從哪里跳出來,那種即緊張又興奮的心情。
兩點四十一分五十秒,一個黑影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因為是四倍速的緣故,他瞬間就進入了超市里面。
樓天銘趕緊按下暫停,恢復原速,然后放大。
黑影占據(jù)了整個屏幕,在淡淡月光的照耀下,他佝僂著背,穿著短袖短褲,賊眉鼠眼,正是毛文斗。
因為角度很好,樓天銘甚至能看到他臉上的神情。
——那是一種恐懼和迷?;旌系纳袂椋坪踹€有不可置信。
樓天銘接著播放。
毛文斗像是很著急的樣子,連自家產(chǎn)業(yè)都不在乎了。一把拉開收銀臺把其中的零錢搜刮一空,然后從生活區(qū)拿出一個書包,抓著礦泉水和面包往里面塞。
一路上如果有什么東西阻擋,他都是直接一腳踢開,顯得頗為煩躁。
這時候,他的身影停住了,然后從腰間掏出手機,按在耳朵上。
毛文斗似乎很是激動,手舞足蹈的比劃著什么,唾沫橫飛。然后狠狠的掛了電話,一拳打在貨架上,引起一片多米諾骨牌般的倒塌。
樓天銘看了一下右上角時間,他通話了兩分鐘十五秒。
緊接著,毛文斗的動作又頓了一下,掏出手機,這次他好像頗為猶豫,看了十五秒才接起電話。
然而才把手機放在耳邊,他就好像被針扎了一般,猛地扭頭看去。
這動作之大,樓天銘感覺他的頸椎一定會很痛。
毛文斗死死盯著超市外面,似乎整個人都僵死了,表情因為極度的驚駭而扭曲,一動不動,宛若看到什么難以置信的噩夢。
又過了七秒,他一下把手機扔了,喊了一句什么,瘋了般的往外沖去。
畫面重新歸為平靜。
樓天銘趕緊回放,回到毛文斗大喊的時候,一幀一幀的查看。
人在恐懼到極點的時候,多半會喊出點平時不會說的東西,他想知道他喊了什么。
樓天銘對照著毛文斗的口型,自己模仿著,應該是兩個字——
焚曉!
之所以知道是這兩個字,是因為毛文斗曾經(jīng)問過他,那是一節(jié)體育課后,樓天銘幫著送球,毛文斗笑瞇瞇的問陳洛:
“天銘,你知不知道焚曉,焚燒的焚,黎明那個曉?”
焚曉!
樓天銘默念這兩個字,腦海中閃過藍色妖姬里的壁畫和掛飾,心里有些不舒服。
這件事中的邪異痕跡越來越重了。
他站起來在地上的雜物中尋找,很快找到了那部黑色外殼的手機,這是毛文斗臨走前扔在地上的。
手機被膠殼和鋼化膜保護的很好,并沒有出現(xiàn)破裂,樓天銘打開屏幕,需要密碼,只能無奈放棄。
突然,手機震動起來,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來電人——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