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石墻廣場之上,人潮如海流般洶涌,陰云在天空中沉寂,灰色的鴿子帶著微風(fēng)降落在遠處的屋頂,噴泉的石臺周圍有不少人聚在附近,互相談?wù)撝罱醵及l(fā)生的大事小事。
平民只能遠遠地站著,用略帶羨慕的眼光看著廣場之上的那些少年少女。
那其中有王都貴族之后,也有來自漆澤各地城中最頂尖最精英的年輕人。
在廣場中心大殿的石階上,西澤低著頭,坐在第二層臺階上,旁邊有人覺得他是在看螞蟻,不少人都認為這家伙是個怪人。但坐在西澤身旁的莎爾知道,他做出這副模樣就是在檢索自己的記憶。
他這也算是復(fù)習(xí)的一種,只不過別人是臨時把考試內(nèi)容塞到腦子里,而他則是直接在腦海里找出來那本就存在其中的考試內(nèi)容。
過了一會兒,西澤終于抬起頭,挺直了腰板,右手搭在左胳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莎爾坐在他的旁邊,看到他這副輕松的神色之后也輕輕地笑了起來。
不遠處,昨天旅店中的男子正和自己認識的其他進修者一起談笑,他看到莎爾那副專注地看著西澤的神情,心臟幾乎都要滴血了,在后者露出笑容之后,他幾乎就快要瘋掉了。
這樣的少年居然占有了這樣的少女。
他狠狠地咬牙,算是發(fā)泄。
“怎么了?拉闊爾,”一個男子疑惑地問,“你看起來很不對勁?!?p> “沒事,”拉闊爾將目光從西澤莎爾二人的身上移開之后,回答說,“只是看見了不怎么喜歡的人。”
另一個男子好奇地望去,而后由衷地感慨說:“確實,那個人的話我怎么也喜歡不起來?!?p> 拉闊爾沒有說話,也沒有接話的打算,所以他就不會明白,這個男子其實看到的是某位家道落魄的貴族大小姐。
“安蕾·德賽爾小姐!你可算來了,”棕發(fā)的青年走過來,對穿著騎士輕鎧的少女歡快地說,“來得晚了些啊,出什么事了嗎?”
盔甲之下的安蕾目光陰沉,她沒有理會這個棕發(fā)的青年,而是選擇了徑直地走過。
青年臉上的微笑不減,他轉(zhuǎn)過身,再度湊上前去,說:“怎么這么冷淡呢,好歹也是青梅竹馬,對不對?”
安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終于還是輕聲地開口:“古拉克,我家塞倫的傷和你有關(guān)嗎?”
青年的表情變得訝異,他連忙搖搖頭說:“我也是剛剛聽說這個消息而已,聽說塞倫小弟是去拍賣場時被人劫財了吧,這可真是可惜可氣……”
安蕾的盔甲發(fā)出沉悶的摩擦聲,她不再說話,而是徑直地走向了大廳的石階,現(xiàn)在她只想開始測試,早點獲得進入騎士學(xué)院的資格,這樣的話古拉克就再也不能騷擾她——一般騎士終身不得婚嫁,和家族中的其他血親的聯(lián)系也會越來越淡,騎士的一生都會變成漆澤的所有物。
雖然有這樣的代價在前,但騎士學(xué)院還是依舊火熱,因為它……年酬很高,不僅不需要學(xué)費,學(xué)院每年反而會給學(xué)生依照成績和記錄發(fā)放薪酬。
如果學(xué)生在學(xué)期間能獲得一次成就,哪怕是參加了一次屠魔戰(zhàn),畢業(yè)之后就能穩(wěn)穩(wěn)升入皇室,加入皇室騎士團,這樣的話薪酬就會更高。
這就是安蕾現(xiàn)在唯一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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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澤慢慢地把頭轉(zhuǎn)到了一邊。
他沒想到安蕾居然也會來石階上,還坐到了他附近。
安蕾拿起腰間的騎士細劍,輕輕地摩挲,看起來完全沒有注意到有西澤坐在她的附近。
西澤原本額頭冷汗直冒,但在他發(fā)現(xiàn)安蕾對周圍的情況并無興趣之后倒也安下心來,身子微微側(cè)開,不讓安蕾看到自己的正臉,他從口袋里摸出來一根鉛筆,在指間旋轉(zhuǎn)起來。
莎爾眨眨眼睛,時而看看西澤,時而看看安蕾,莫名其妙地,她感覺自己反而像個多余的角色。
“那天的事,很對不起?!?p> 西澤的瞳孔微微縮小了一些。
“我沒有奢求你的原諒,但,”安蕾的手停在了膝蓋上,她輕咬著下唇,發(fā)出那屬于少女脆弱的聲音,“請你不要厭惡德賽爾家?!?p> 莎爾看著西澤。
那雙漆黑的眼睛在這時恍然柔和了許多。
他輕聲地開口:“我不會厭惡德賽爾家?!?p> 遠處的石壇上落下幾只灰鴿,呆呆地歪著頭望向西澤。
“我也不會討厭你,”西澤思考了許久,最終如是補充說。
在聽到這句話后,安蕾的眼神閃過了什么,那就像是長久冷漠的時光中所遺留下來的些許柔軟,那是為數(shù)不多的殘存,
她感受著空氣中那些屬于凜冬的寒風(fēng),最終呼出了一口白氣。
白氣在半空中消散,融在煙塵和云里。
安蕾站起身,輕甲聲音清亮,她沒有選擇道別,而是直接離開,西澤沒有理會,也不知道對方去了哪里。
莎爾看著安蕾走到人群中,人們自動為她讓出了一條道路,她在那條路上的空隙中行走,就像河床上自動隔開了水流的重石。
“她是哥哥的什么人?”莎爾問。
西澤看了莎爾一眼,反問道:“你會愿意聽我那又臭又長且毫無意義的身世嗎?”
莎爾打了個哈欠,絲毫沒有被西澤的話所嚇倒:“我愿意?!?p> 西澤無奈地扶住額頭,鉛筆停了下來,被他握在手里。
“她……”少年組織了一下語言,心想自己要怎樣才能把這么一個看起來有些荒唐又有些像騙局的事實告訴自己的小女孩。
“她,是我的青梅竹馬,”西澤最終還是吐出了這個事實,就像是用盡了渾身的力量一般,他放松了一下身體,輕輕倚靠在莎爾的背上,“她叫安蕾,剛剛她應(yīng)該沒認出我,不然不會反應(yīng)這么平淡。”
“你對你們兩個的關(guān)系真是有信心啊,”莎爾頂著西澤,面無表情地說。
“你已經(jīng)相信了?”西澤問。
“為什么不信呢?”莎爾反問。
西澤微微抬起了身體,閉上眼,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直到那象征著測試開始的鐘聲響起,大殿之外的宏門輕輕向兩側(cè)開啟時,西澤才睜開眼睛,對她輕聲地說:“謝謝?!?p> “哥哥是王都人嗎?”莎爾問,“應(yīng)該不止吧,能從小就和貴族接觸到,哥哥曾經(jīng)也是貴族?”
“你這個曾經(jīng)可真是傷人……”西澤回憶起了許多年前那無數(shù)個溫暖的下午,那時的安蕾還不是現(xiàn)在這副冷冰冰的模樣,但他也能夠理解,畢竟家族落魄到那般地步,作為長女的安蕾,如果不把自己塞在一副盔甲里的話,恐怕早就倒下了。
“我曾經(jīng)也算是王都的貴族吧,后來就如你所見,和母親去到了白石,”他聳聳肩,說,“我們已經(jīng)十一年沒見過了,但我還是能認出她,我怕她認出我?!?p> 莎爾想了想,疑惑地問:“為什么要怕被認出來呢?”
在她的印象里西澤可完全不是那種會在意自己在女孩心中形象的人。
西澤聽到這個問題之后,一時間倒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有自己的答案,但這個答案不能告訴莎爾……作為神職者他也不愿意對莎爾說謊。
他只能伸出手,牽著莎爾站起身,對她說測試就要開始了,我們一起走進大廳,你等我就好。
莎爾雖然還是很不解,但她也知道在這種時候自己絕對不能拖累西澤,所以她點了點頭,擺出了一副“雖然現(xiàn)在我不會問你但你以后一定要和我解釋清楚”的樣子。
西澤摸了摸她的頭。
他們隨著人海一起有序地踏入了大廳內(nèi),鴿子們還立在噴水池附近的石壇上,在看著西澤進入大廳里面以后,有一只鴿子歪了歪腦袋,撲打著翅膀,飛向了遠處,半空中落下了幾根灰羽,有人彎下身撿起,羽毛卻又在那人的手中化為了塵埃。
“安蕾,”有少女叫住手心里被塵埃覆蓋的安蕾,走到她的面前看了眼四周,問,“你去哪了?我在說好的入口點沒找到你?!?p> 安蕾翻過手掌,將灰散進風(fēng)里,輕聲說:“去見了兩個人?!?p> 少女嘆了口氣,扶住安蕾的輕甲說:“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去見人的心情?你去見誰了?”
安蕾知道第一個問題回答了也是白搭,所以干脆無視,只是回答了最后一個問題:“我去見了兩個之前差點被我害死的人,但是……”
那目光被疑惑隱隱地壓重了不少,緊接著,她說出了身在別處的西澤心中所隱藏的那個答案:“其中有一個好像……好多年前就消失的一個人啊……”
灰羽的塵埃還在流逝著,有面包渣被丟到鴿子們的面前,也有一部分被散到了風(fēng)里,隨著寒流遠去。
下城區(qū)的女人在門前的石階上醒來,百米高的居民樓上降下了潮濕的水汽,那是洗好的衣服和床單被搭在了窗外。
她看著一滴水滴在自己面前的水潭上迸裂開來,就這樣發(fā)了很久的呆。
一滴又一滴的水從天而降,她呆呆地看著它們陸續(xù)在自己面前炸成水花,一朵,又一朵。
仿佛在陰暗的角落里,荒唐地計數(shù)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