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被天逸反擊后,老羅一下子頹然起來。
他常常一個人蹲在家門口抽煙,茫然望天,目光空洞,好像在回憶往事,又似乎大腦一片空白。四十來歲的人,胡子拉碴,鬢角有些許白發(fā),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十歲。他倒是信守諾言,再也沒有打過白璐,不過,他出氣的對象變成了兒子。
羅天逸從小到大,沒少挨過責打,但只有他犯錯時才會發(fā)生。多數時間,老羅還是很寶貝這個兒子,零花錢一百一百地拿,即使是失業(yè)以后,天逸的零用減少,也比天晴的多。也許是天逸的反抗,對他的父權造成了巨大的沖擊,或者是有了“養(yǎng)了條白眼狼”的想法,他開始對天逸橫挑鼻子豎挑眼,想盡各種理由來責打天逸。
體育好有什么用,數學沒及格,打!數學及格了,英語才80,打!放學不回家,就曉得踢足球,打!同學過生日,在餐館吃頓飯,打!不好好背書包,帶子弄斷了,打!球鞋才買一個月,就踢爛了,打!喝湯聲音太大,像一頭豬,打!
總之,挨打的理由千奇百怪,只有想不到,沒有打不到。
一開始,天逸還會認認真真地為自己辯白;時間久了,他漸漸明白,就算渾身長嘴,也無濟于事。因為父親不是想教育他,只是想打他。
他的反應,也從一開始的邊辯解邊求饒,變成了梗著脖子一言不發(fā),眼神亦日漸堅硬起來。
你說我數學成績不好,好,那我就干脆不及格!你說我英語沒有上次考得好,好,那我干脆考得更差!你說我只知道踢足球,好,那我干脆天天踢足球!你說我回家晚了,好,那我干脆不回家!
兩父子的戰(zhàn)爭不斷升級,白璐兩頭勸,卻一點用都沒有。兩個人都倔得像頭牛,絕對不肯當先低頭的那個人。
天晴可就急死了。
她已經兩天兩夜沒有見到天逸了。羅家人到處找,連派出所都出動了,也不見天逸的蹤影。
這簡直比天塌下來還可怕。
放學鈴聲一響,許天晴就在隔壁班門口,堵住了姚鑫。
姚鑫兩手一攤:“我不曉得天逸娃在哪?!?p> 許天晴氣火攻心,抓住姚鑫劈頭蓋臉一通揍:“說不說?你說不說?”
“哎喲,哎喲。天晴娃,莫打了,我真的不曉得?!?p> “你不曉得?才怪!你以為你講哥們兒義氣,答應了他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就是在幫他蠻?你笨死了!幼稚!你和天逸娃都是瓜的!在外面漂起,遇到壞人了咋辦?被壞人帶壞了咋辦?”
姚鑫低頭不語。
天晴趁熱打鐵:“姚鑫娃,我曉得,你害怕天逸娃回去又挨打。我發(fā)誓,我會讓我爸爸去勸羅叔叔,讓他們兩爺子和好,讓天逸不再挨打。我賭個咒,我要是做不到,任你打任你罵?!?p> 姚鑫沒好氣地斜了天晴一眼:“打你?我沒被你打瓜就算好的了?!?p> “嘿嘿嘿,鑫哥哥,你最好了,帶我去找天逸嘛?!?p> 姚鑫一臉痛苦:“天晴娃,你莫撒嬌嘞。你撒嬌比你打人還恐怖?!?p> “是不是哦?那我就一直撒嬌,直到你帶我去找天逸?!碧烨鐚⑸碜优砼とィ€一直往姚鑫身上靠。姚鑫三魂嚇掉了七魄,聲音都變調了:“好好好,我?guī)闳?,求求你莫扭了。?p> “耶!”天晴幾乎跳了起來。
姚鑫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不過等會你要小心,好生說話,天逸娃在劉俊娃那?!?p> 天晴頓時像從頭被潑了一盆冰水,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劉俊娃?!”天晴急出了一身冷汗:“他咋個和俊娃子伙到一起了?哪個不曉得俊娃子是這條街上最出名的街娃兒?”
是的,就是那個頑劣成性、逃學成癮的混世魔王、街娃兒、天棒——劉俊。
劉俊和天逸天晴同級不同班,在這之前,除了他的大名如雷貫耳,與他沒有任何的交集。
就在兩天前,羅天逸和許天晴一起到了學校以后,趁還沒有上課,學校大門敞開著,天逸悄悄地溜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溜出來,純粹只是想氣他爸。他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來讓他父親氣得吐血。他思來想去,只想到一招——逃學。
天逸心虛地在街上晃蕩,似乎與他擦肩而過的每一個人都在盯著他,眼睛里充滿鄙夷:“這是個逃學的娃娃吧?哼!不學好!”天逸被自己假想的輿論壓力搞得很羞愧,他決定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見人——有了!人民公園!
人民公園位于城中心,鬧中取靜。地方不大,卻是天逸這一代80后的樂園。無論是在動物園里調戲孔雀,還是在兒童樂園嬉戲玩耍,都是他們心中不可取代的童年記憶。
天逸故作鎮(zhèn)靜地從公園門衛(wèi)大叔的面前走過,心中默念:“不要問我,不要問我,不要問我......”進了公園大門,天逸一陣狂奔,飛快地向里面跑去。
正是上班時間,公園里空蕩蕩的,除了幾個打太極的大爺,幾乎沒什么人。天逸百無聊賴地四處亂逛,走到人工湖的時候,聽見湖邊的假山后面,傳來一陣打斗聲。
天逸好奇地走過去一看,只見三四個年輕人正在圍毆一名少年,那少年寡不敵眾,只有挨打的份。他雖然蜷縮在地上,但一雙明眸閃著精光,死死地盯住帶頭打他的人,憤怒的眼睛里仿佛要噴出火來。
天逸正想上前,猛地想起三哥和賀老幺那場惡斗,頓時止步。但他又不忍少年一人挨打,急得團團轉。
突然,一道靈光閃過,他火速從書包里翻出踢球時的口哨,用力一吹,尖利而持續(xù)的哨音頓時刺破了公園寧靜的上空,假山后的人們一震,面面相覷。天逸不失時機地大叫道:“警察叔叔!在這里!看呀!他們在假山后面!”
小混混們一聽警察來了,紛紛做鳥獸散。帶頭的那個,臨走還不忘踢少年一腳。
天逸等他們走遠了,飛快地跑過去,扶起少年:“你還好嗎?要不要去醫(yī)院?”
那少年搖搖頭,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天逸見他無事,便想轉身離開。
“羅天逸!等到!”
天逸回過頭,驚訝得說話都結巴了:“你,你咋個曉得我的名字?”
那少年輕笑一聲:“校足球隊的前鋒,著名人物,哪個不曉得?”
“你和我一個學校?你叫什么名字?幾班的?”
“劉俊,三班的。”
天逸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劉俊,另一個學校著名人物啊。
天逸心里有點打鼓,走,還是不走?
劉俊看出天逸眼里的遲疑,哈哈大笑起來,透著一股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成熟與老辣:“你怕我蠻?怕啥子嘛,我又不得把你吃了。你逃學了是不是?沒有地方去是不是?跟我來。你幫了我,我總要感謝你。”
說著,一把攬過天逸的脖子,天逸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