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懷里傳來的一絲力度,方羨君垂頭看向躺在他懷中的杜語湖,心中欣喜的同時,卻又感到十分的悲哀。
他心里明白杜語湖醒來意味著什么!
他低頭看去,杜語湖虛弱的抬起一雙眸子,眼里璀璨如星般看著自己眼前不知所措的方羨君,虛弱的開口道:“……你……你來了……”
“……我來了”
方羨君將下巴抵在她的額上,小心翼翼的抱著她,像是稀世珍寶一般,生怕把她弄丟。
杜語湖被他抱得有些難受,但卻忍著不說,只是道:“我……我等你好久……好久了……”
方羨君眼角含痛道:“以后……再也不讓你等了”
再也不會了!
杜語湖輕扯一抹嘴角,虛弱笑道:“……方羨君”
方羨君應道:“我在……”
“……我想吃……你烤的烤魚了……”
抱著她的力度漸漸收緊,壓著聲音道:“好……回去我就烤給你……”
杜語湖輕笑出聲,眼角含淚:“……我不要……我要你現在就烤給我……”我要在最后看你烤魚的樣子。
那個,在她心里白衣飄飄的蓋世英雄……
方羨君執(zhí)拗道:“……不,我們回去,我?guī)慊丶铱?,家里有娘,她一定會很喜歡你”
“……咳咳……”杜語湖虛弱的抬起頭問道:“真……真的嗎?她會喜歡我這個媳婦嗎?”
方羨君忍住悲傷,無比肯定道:“會,她會喜歡你的,你要不信,你問我爹,娘……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娘,你……也會是個很好很好的媳婦”
“是吧,爹?”
方羨君壓著心中的難過,努力調平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難過,盡量不讓杜語湖感到異樣。
杜語湖偏頭看向方清玨,努力撐著極其疲憊的眸子,好讓自己能夠看清他的父親。
方羨君問出時,杜語湖眼里也含著期待。
方清玨慈愛道:“當然,我和你娘……都很喜歡你,都盼著你做兒媳婦,而且你娘還在家里等著我們回去呢……”
本以為自己經歷了足夠多的生死,早已習慣了世事無常,卻在看見杜語湖眼里的期待時,方清玨忽而無比不舍她的離開。
如若........如若沒有如此多的無常,杜語湖會是他唯一認定的兒媳婦!
方羨君垂頭看著杜語湖笑道:“你看……我沒騙你”
杜語湖虛弱的點了點頭:“……你.......沒騙我”
可是——
我要騙你了。
她抬眸道:“……方羨君”
“嗯……?”
“以后遇見好姑娘的時候……能帶來給我墳前嗎……”
方羨君壓住悲傷的情緒,捏捏她的鼻子道:“傻丫頭……你就是我遇見的好姑娘,此生唯一的……”
杜語湖輕輕握住他的手,“我不要成為你的此生唯一……我要你成為別人的此生唯一”
那樣,你就不會孤獨,不會是一個人!
方羨君掩住眼中的情緒,與杜語湖對視道:“你如果不是我的此生唯一,那我寧愿不要遇見任何人……”
杜語湖搖頭苦笑道:“你知道的……我……我不行了,我不要你被我拖著……”
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她自己,她知道她這是回光返照,她的命……
已經留在斷崖上了!
方羨君眼角的淚,再也忍不住滑落道:“我不會讓你走的……不會的……”
“我?guī)阕摺規(guī)慊丶遥锸菍m里的人,她一定有靈藥救你的”
“你信我……我會用內力護好你的心脈,我一定能救你的,阿湖,你信我好不好”
方羨君想將杜語湖抱起來走,卻被杜語湖出聲攔住,“……沒用了,再……再好的靈藥也沒用了……”
“我的身體,早就廢了,廢了……”
方羨君終是無力的頹坐在地上,一雙眼早已猩紅,眼角隱有淚光閃現,他用衣袖抹去淚水,笑道:“除了烤魚……還想我做什么”
杜語湖笑著,天真爛漫的笑著,語氣有些撒嬌道:“……我……我想聽你念詩,我從未聽你念過詩……”
方羨君含淚笑道:“好,我念給你聽”
杜語湖點點頭,隨即依偎在方羨君的懷里,嘴角微微帶著笑,聽著方羨君念道:“涼月如眉掛柳灣,越中山色鏡中看。蘭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鯽魚來上灘”
這首詩由方羨君磁性而又清冷的聲音念來,別有一番韻味。
杜語湖夸贊道:“你念得……比我好聽”
方羨君寵溺道:“你念得才好聽……”
杜語湖只是柔柔的笑著,卻沒再說話。
其實她想說,卻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了,最后只來了一句,“其實……我想聽你念一輩子的詩……只是”
我沒有這個福分——
最后一句話還未說出口,杜語湖就感覺眼前模糊了起來,她看不清方羨君的臉,也看不清周圍所有的一切。
到最后,她只聽得見一句話,而這句話,也是她這一生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我的一輩子是你的……我也只會給你念詩……”
方羨君感覺到懷中的人慢慢的沒了呼吸,一雙手重重的沉了下去。
直到整個人都變得冰涼!
“小姐……小姐”
花茗跑過來,跪在杜語湖的面前,看著她蒼白的臉頰,緊閉的雙眼,她終是忍不住哽咽道:“小姐……小姐,你醒來,不要睡過去,你說過的,你要和語荷做一輩子的姐妹的,你怎么可以說話不算話”
“你醒來啊……”
“小姐……”
花茗想去抓住杜語湖的手,卻被方羨君擋?。骸啊闶羌t花宮的人,別碰她”
花茗神情一頓,隨即收回了手,站起了身,不再去看,也不敢再看。
花茗神情落寞,眼里是深深地沉痛。
是啊!
她有何資格!
她是紅花宮派來潛伏在她身邊監(jiān)視她的,若是她能多說一些……
小姐——
又怎會如此!
說到底,她也有錯,她不該猶豫不決的……
花盈安慰道:“別自責,錯不在你,論錯……我也有錯,當年花語圣女是我親手殺死的,倘若當年我放過了她,也就不會有今天這些事了”
“我們都有錯,可最錯的是她……是花憐,她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們不應該只是傷心自責,我們該找到她,了結這一切”
花盈的眼中是悔意,更是堅定。
花茗看著被花盈眼中的堅定,怔愣了半晌,隨即在心里問自己:面對收養(yǎng)她的花憐師傅,她真的能對她動手嗎?
方羨君抱著杜語湖的尸體,久久未曾起身,地上的血已經凝固,杜語湖的尸體也早已冰冷。
崖上冷風呼嘯,寒意陣陣,吹涼了方羨君的呼吸,也涼透了他的心。
他的嘴里不斷念著一首詩,細細去聽,卻又不是生前杜語湖念的那首。
念詩時,他眼中無神,神情冷漠。
所有人都以為他魔怔了,卻只有他一個人知曉,他在感受,感受風里是否有阿湖。
世人皆傳,天有上神,地有閻府,人死后,可成仙神,可化鬼魂。
從前的他,其實是不信鬼神之說的。
可在此刻,他卻無比希望這些都是真的。
他想,阿湖定然是沒走的,定然還在身旁看著他,瞧著他的笑話呢。
失著失著,方羨君忽然笑了起來,不知在笑些什么。
方清玨無奈嘆口氣道:“生死無常,是天命,是輪回,早晚會來到……誰也逆不得,放下吧”
還有更重要的時等著他們!
許是聽懂了方清玨話里的意思,方羨君無神的眼漸漸恢復了神采,冷色問道:“父親……您說……世上當真有閻府,有輪回一說嗎”
方清玨一怔,不知道該怎么回話,只得道:“你信則有……不信則無”
“那我信……”
信這世上有閻府!
信這世上有輪回!
信他與阿湖,終有再遇時!
他小心翼翼的放下杜語湖的尸體,隨即有些踉蹌的站了起來,對方清玨:“我想……我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好好的活著”
代替她活著,看遍這一世的所有風景,等到下一世,悉數講與她聽……
見他不再失神,方清玨欣慰一笑,隨即帶著他,去方杰找到的位于懸崖峭壁上的一座石梯,一道下了石梯。
去往紅花宮的地宮!
去往為此犧牲阿湖性命的地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