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在小巷里,麻衣草鞋,環(huán)形斗笠。
斗笠遮住了清冷的月光,也遮住了他的面目,只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頜與一條極薄的唇,顯得冷酷無情。
他站的很穩(wěn),穩(wěn)得風(fēng)吹過,連衣角都似乎沒有動過。
他動起來也很快,很輕靈。一直隨著外面的箭聲,刀身,腳步身移動著,他對自己的聽力,輕功一向相當(dāng)有自信。他在等待著,盤算著。今天,徐虎必須死,哪怕那個消息已經(jīng)走漏,哪怕這只是亡羊補(bǔ)牢,畢竟這是那個人吩咐的。他本來可以早點動手的,但是結(jié)果被那兩個捕快搶了先,他只好默默的等。
遠(yuǎn)處的腳步聲入耳,他眉頭一皺,多了一個腳步聲,若有若無,有如游絲纏繞,慢慢牽扯住他。他眼里閃過一絲猶豫,但隨即鎮(zhèn)定下來。
輕功有余,功力不深。
腳步又有移動,他也隨之移動,他一直緊盯著一個雜亂沉重的腳步聲。
機(jī)會來了,他睜開眼,眼里閃出一絲笑意。
徐虎一脫身,立刻七扭八拐的胡亂奔逃,他少來風(fēng)云城,又懶的去摸索城中道路,當(dāng)下吃了不認(rèn)路的苦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逃了一圈。
快步跑出一條小巷,到了大街上,一轉(zhuǎn)頭,與墨曇心四目相對,兩人俱是一呆。
他玩著性命逃了一圈,竟然又逃了出來?
墨曇心倒是非常高興,幾年捕快生涯,遇見的不是屬兔子,就是成了人精的,一個比一個跑的快,一個比一個難抓。最近遇見的這人,武功一般,智商堪憂,實在是抓捕的良好對象。
徐虎逃走到逃回的時間里,墨曇心與左飛被那個暗處的冷箭手壓制的死死的,他幾次想沖出去抓捕徐虎,被對方準(zhǔn)確判斷出動作,一箭封住了去路,直接擋了回去,左飛更慘,暗中射箭那人射術(shù)判斷簡直近乎神技,他旁邊的檐脊上插著幾只羽箭,左邊鬢發(fā)被一箭射斷,差點折在這兒。
幾次過后,他完全不敢抬頭搭弓,他幾乎可以確定,對方的下一箭絕對可以送他走。
墨曇心也感覺到了左飛的困境,所以把自己暴露在街上明處,吸引那放冷箭的家伙,好讓左飛有機(jī)會可以射中。
就在這時,徐虎跑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天降正義。
現(xiàn)在徐虎的幫手就在左手不足十丈那棟酒樓的暗處,徐虎在他面前大約一百丈有余。左飛被逼在右手六丈左右的房屋檐脊上,無心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來了,搞的定,墨曇心在心里暗暗盤算著,順便給自己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十日前,徐虎在太平道城東瑯琊坊殺了一對夫婦,三人之間宿有感情矛盾。
這事本來不歸他管,只是徐虎也是江湖中人,有些武藝,太平道刑事司害怕其他小捕快吃虧,他正好辦完人,就直接扔了給他。
有時他也頭痛,對付這種江湖人士,往往要處處小心。
沈家二爺快要從邊塞回來,到時候這個江湖大概能安分一點吧!
稍一走神間,徐虎又開始拔腿狂奔起來。
“這人求生欲也真強(qiáng)!”墨曇心喃喃道。
他突然吹了兩個響亮的口哨,意思只有他們?nèi)齻€人知道,左飛和暗處的冷無心會意。兩個人緩慢動作,準(zhǔn)備掩護(hù)。
徐虎反應(yīng)過來,拐進(jìn)左手邊一條小巷子里。墨曇心昂首站在街上,倒轉(zhuǎn)雙刀,左手刀正握,右手反握。沉腰下馬,作勢欲奔。
屋脊上左飛暗暗估算好那名箭手的位置,柘木弓搭上了白羽長箭。
與箭手同在一邊的冷無心,整個人半隱在黑暗里,月華照著他半邊身子,顯出一張白凈冷漠的臉。他從袖中取出三根長釘。
那是一種很奇特的釘子,釘頭上生著三根倒刺,釘尾齊平,看起來好像士兵攻城的繩鉤一般,江湖上的人一般稱它為——三寸透骨釘。
冷無心思付了一下,又將三寸透骨釘收了起來,從身后拿出一只連弩,裝上一匣短箭掛弦。
就在墨曇心蹬地前沖的剎那,冷無心從一側(cè)閃出,快箭連發(fā),他的身法相當(dāng)高明,側(cè)躺滑出,箭從地面直射暗中執(zhí)弓那人面門。
躲在暗處的那人顯然沒想到這一招,斗篷一甩,打落連弩射出的一連串箭矢。
手中弓開,箭自暗處來,冷無心立刻一翻身向街右滑去,手中透骨釘打出。幾乎同一時刻,左飛的柘木弓搭箭狙擊對方。
暗處那人立刻發(fā)覺,本來瞄準(zhǔn)冷無心的箭極速朝左飛處射出一箭,旋即豎弓橫置,三根透骨釘釘在了箭手的弓身上。
那箭手見冷無心的手段,暗叫一聲“高手“。
閃身撞開酒樓門板逃遁,冷無心剛要追去,只聞前面?zhèn)鱽硪宦晳K叫,夜本極靜,此時這聲慘叫,異常刺耳。
左飛一翻身下了屋脊,落在當(dāng)街,向慘叫處趕去。冷無心望了被撞掉的酒樓門板一眼,直接縱掠上房,跟著左飛。
月下,兩人狂奔。有幾家房舍中因那一聲慘叫,陸續(xù)點起了燈燭。
有蟲聲鳴,有人殺人。
街的那頭,墨曇心半跪在街頭,抱著徐虎,后者劇烈的掙扎,血從口中涌出,染紅了胸前一片,他的喉間有一條極長極深的傷口,劃開了喉管。
刀落在一邊,刀刃處一道血漬。
自己的刀切斷了自己的喉嚨。
“兇手往西北逃了,楓葉街那路,冷老大,搞定他。”墨曇心被徐虎死死抓住衣服袖子,無法脫身,腦子里一片混亂,隨便沖冷無心道。
屋頂冷無心哼了一聲,掠過一處天井,沖楓葉街趕去,隱約中看見了一角斗笠,
月冷無言,街寂無風(fēng)。本就是人間熟睡,聲少的時候。
一陣破空聲傳來。
冷無心剛剛聽見聲音的同時,一道銀鏈從身側(cè)卷來,聲入右耳,銀鏈如蛇已在右腳腕處纏了三道。銀鏈的那頭,握在一雙指節(jié)細(xì)指骨更細(xì)的手中。
那只手猝然發(fā)力,冷無心反應(yīng)極快,腳腕處被纏上三道的瞬間,人在空中方位一變,急轉(zhuǎn)三圈。使銀鏈的那人以為一擊得手,猛然一拉卻發(fā)現(xiàn)沒有將對方拉下來,不禁輕輕拉長“嗯”了一聲。
冷無心袖一揚(yáng),暗藏得細(xì)針如雨直射對方。
一切都幾乎發(fā)生在眨眼間,兩人的應(yīng)變手段俱是一流。
細(xì)雨飛針極密,那人手中銀鏈一揚(yáng),指粗的銀鏈突然散開,變作數(shù)條,螺旋而舞。將飛針盡數(shù)吸納后又再次擊回,飛針去勢疾,來勢更疾。
冷無心不敢硬接,閃身到一處房脊后,躲過了漫天飛針。
回想剛才那一式,默默在心里念了一句。
留不下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