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樹落下頂處寡寡的最后一片枯葉,只剩下光禿禿的黑桿枝椏上搭著雪,老和尚今日好像與往常有些不同,不再是給它掃掃落葉,或是陪著站一會兒望望風景,此時他捻著佛珠圍它頌了一圈佛經(jīng)后,便拂了它腳下青石壇上的積雪,挺直了背坐著。
也不知坐了多久,冬日里的天色暗得早,已經(jīng)有弟子上前為他掛起一燈籠時,他才起身在樹下望著灰蒙蒙,只有一個黑線輪廓的群山,自顧的說起話來。
“貧僧聽師傅說,你來自很遠很遠的南海,是師叔祖當年云游時,在一處崖壁中發(fā)現(xiàn)的你。本來以為把你帶來此處,會難以存活,不成想你卻生得極好。十年、百年、再到如今,你守著佛祖,守著無根寺的的眾生,終是緣份一場?!?p> 老和尚的語氣緩慢,與它面對面的說著它的故事,那口氣像極了與朋友閑聊時一般。
“師傅說你已為靈物,我覺如是。佛祖既是在你們樹下修成正果,則必有可貴之處,可菩提啊菩提,百年風雨已過,貧僧還是想與你多言一句?!崩虾蜕姓f著回首拍拍它的樹干,“但能無心,便是究竟。若不直下無心,累劫修行,終不成道啊?!?p> 樹椏枝頭有一丁點兒白光騰起,一個模糊的人形影子,掛著長袍盤坐于上,他帶著出塵的清冷低望著樹下的和尚,有些不顯山不露水的意外。
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小沙彌,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了他的存在,這讓他那顆寂寞了上百年的心,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跳動頻率。
長袖一揮,帶著一陣小風鼓了和尚的袈裟,他從枝頭掉下一顆頭顱靠近了和尚眼前,瞧明白了那霧蒙的瞳孔里,仍是沒有自己的影子,便知還是他看不見自己。滿心的失望令他彈指蓋了白氣在樹周圍,連同那和尚一并遮蔽在外,只不過,他卻沒瞧見有張布皺的臉上,閃過一絲被他忽略掉的驚喜。
一個小沙彌開了院門匆匆跑進來。
“住持,寺院里來了幾位施主,他們都……”小沙彌氣喘吁吁,話還沒說完便被老和尚輕撫光頭,笑道:“知道了,領(lǐng)過我過去看看?!?p> 老太太撐著一口氣,終于一路叩進了這無根寺中,她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朝著大殿里的金身佛祖默默祈愿,不察覺,婆子懷里一直昏睡著的女娃,卻在此時微微睜開了眼。
趁著幾人不備,那婆子抱著她躡身作遁,一路狂跑,差點兒與來路的住持老和尚碰個照面,幸得及時閃身進了一間禪房,等他們走遠后才慌慌出來。
“你要帶我去哪?”
小女娃的聲音從懷里氣若游絲的傳來,那婆子輕輕一笑,“帶你去一個,能救你命的地方。”
“媽媽,你們說的話,我都能聽見,我不舒服,很難受,所以我會死?!毙∨奚钕莸难鄹C里纏著死氣,她努力的問道:“可是死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到你們了,如果是這樣,那我的那只小鳥,它也會死嗎?我們都被黑蚯蚓咬過?!?p> 婆子神情一滯,既有心酸,也有感動,替她拋了拋額前的劉海,道:“你不會死,它也不會死,不信你看?!?p> 語閉,她面龐一甩,一顆有著五彩羽毛的尖嘴鳥頭,躍然替代了那婆子的人頭,出現(xiàn)小女娃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