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得傲慢無比,但徐弦聽來卻是心中一喜,因為他知道曹翰雖然官爵尚不如一些宿將元勛,在大宋軍中實際地位頗高,南征軍中僅次于曹彬、潘美,更深得晉王趙光義的賞識。若是說動曹翰,請他與曹彬轉圜,估計國主和自己這般江南降臣的下場,不致太差吧。雖然心中一如既往的鄙薄曹翰毫不知禮,面對自己這個江南丞相,居然這么一臉戒備的大喇喇的站著,徐弦還是加倍地陪著小心,連韓信都受得胯下之辱,些許冷遇又算得什么,假以時日,老夫在汴梁亦能拜相,于是恭謹道:“國主聞聽將軍在此歇馬,必然高興,不知將軍肯否隨老臣入宮與國主一晤,也好讓我江南君臣好生侍奉上國天使?!辈天想m然未叫他將宋將帶入宮城,但曹翰地位頗高,若是讓此人在宮外久待,恐怕他心生不耐之后,有雷霆萬鈞之怒,任誰都抵擋不住,到那時悔之晚矣,不如好言好語將他請進宮去,國主親眼看到大宋的將軍已經打到宮門之前,恐怕就不會再猶豫不決了。只是吳喬那里有些不好說話,管他呢,看此人已然抱定了城破殉國之志,自己何必和一個死人計較。
徐弦思無遺漏,便要帶著曹翰往宮中走去。
曹翰兵僅三百,自忖留在宮門之外也無大用,若能行險說服唐國君臣請降,這南征第一功是跑不了的了,回朝之后陛下信重恐怕猶在曹彬潘美之上,他功名之心又起,隨安排部屬原地結陣待命,暫由朗州團練使尹崇珂統(tǒng)帥。自己按著腰間寶刀,緩步跟隨在徐弦身后,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南唐禁宮的布置,只覺雖然地方不大,但富貴奢華處,比汴梁皇宮猶有過之,宮中不時經過一些膚色白皙,身段柔美的江南宮女,若是唐國降后能在此處肆意搶掠一番,也不枉大半年來的周折勞頓,想到此處,曹翰嘴角不禁浮現(xiàn)出絲絲笑意,讓偷偷打量他的徐弦心中稍寬。
為防吳喬攪局,徐弦并未帶曹翰去光政殿,而是在清暉殿外等候蔡煜。未幾,宦官相請,徐弦便帶著曹翰入內。蔡煜已經坐于主位,見徐弦領著一個兇神惡煞般的宋將進來,心中一陣厭惡,卻不得不靄聲道:“將軍遠來辛苦,賜坐?!狈路鸩芎膊皇瞧瞥嵌?,而是如往年般宋朝派來的使臣一般。
曹翰初見江南國主,也不行禮,大咧咧的坐下,不住打量著蔡煜,只見他頭戴白玉貂蟬冠,身著紫袍,腰圍玉帶,足蹬明黃色方履,黑發(fā)重眸,粉面朱唇,風神俊秀,身材魁偉,端的生就一副好皮囊。
他這般注視頗為無禮,讓蔡煜有些尷尬,徐弦干咳一聲,拱手道:“曹將軍,我主與天子有些誤會,以致勞師遠征,而今愿化干戈為玉帛,不知如何行事為好?”
曹翰心中計較,唐國君臣有意求和,自己卻不能表現(xiàn)的過于寬厚軟弱,顯得底氣不足,于是傲然道:“我朝大軍兵臨城下,今日一破東城,些許頑抗之徒,只需片刻之間,化為齏粉。”頓了一頓,看蔡煜和徐弦二人都在注意聽,并沒有惱怒,心中更定三分,接著道:“爾等既不欲多傷人命,只需打開城門迎候大軍入城,城內原有兵丁解甲棄械囚于營內,朝中重臣陪同江南國主,城門前肉袒出降?!?p> 蔡煜和徐弦都面如土色,雖然明知投降便是這個結果,可這番話從曹翰口中說出又有不同。蔡煜顫聲道:“蔡氏為天子牧守數十載,觸怒天子,皆重光一人之過,與朝臣與吾之親族并無干系?!彼D了一頓,又道:“朝中大臣,多有才俊,還請國朝擇優(yōu)錄用,蔡氏宗室就在江南,可否留置金陵安養(yǎng)?!?p> 曹翰不想這文質彬彬的江南國主還有些擔待,冷冷地看著他道:“江南重臣與蔡氏國戚自當同赴汴梁,天子名察秋毫,斷然不會胡亂怪罪。”
蔡煜又道:“昌德宮中頗有積蓄,吾愿全部輸捐犒勞行營大軍,曹將軍可否向都部署曹大人進言,大軍入城后無侵擾百官府邸,無傷金陵百姓?!?p> 曹翰正欲開口,忽然外間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三人都轉頭看去,卻是吳喬不顧內殿傳詔刁衍的阻攔,強行闖來,步入殿內大聲叫道:“陛下,勝敗未定,不可輕易求和,寒了將士之心啊?!?p> 徐弦眉頭一皺,站起來斥道:“吳喬,枉你身為宰輔,不召而入,實在有失體統(tǒng)?!?p> 吳喬抬頭看他,咬牙切齒道:“吾恨未早些認清你這國賊!”轉頭對蔡煜躬身秉道:“請陛下速斬徐弦,以定軍心?!?p> 蔡煜見兩個元老重臣戟指相罵,不知如何是好,曹翰卻在旁冷冷搶道:“似吳喬這等不服王道的逆臣賊子,還請江南國主速速斬之,以示誠意?!?p> 他見蔡煜低頭不語,又道:“大軍南下以來,多有負隅頑抗之徒,對王師有所殺傷,愿陛下將這些奸徒明正典刑,或交由我行營軍法從事?!?p> 不想片刻之間,曹翰又提出兩個苛刻的條件。蔡煜大犯躊躇,吳喬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曹翰罵道:“無恥小兒,江南哪怕戰(zhàn)至最后一人,也不屈膝事敵?!?p> 他這話卻激怒了徐弦,他厲聲道:“吳相,國主猶在,哪輪到你妄定戰(zhàn)和!莫非你想做宋齊丘不成?”轉頭對內殿傳詔刁衍道:“速速將吳喬帶出去?!?p> 吳喬對他怒目而視,看著舉步上前的刁衍道:“鼠子敢爾!”他在朝中以耿直著稱,此刻義憤填膺之下更增威勢,刁衍吃他一喝,居然嚇退兩步,兩邊僵持下來。
蔡煜不想這般重大關頭,重臣卻自相吵鬧,心中煩悶異常,籠在袖籠中的雙手變幻了諸般靜心佛法,猶自心煩意亂,他見曹翰臉上隱現(xiàn)不耐之色,便拱手道:“到讓曹將軍見笑了?!?p> 曹翰斜眼看著江南君臣,心中倒有些佩服這老而彌堅的吳喬,冷笑道:“我倒無妨,只怕都部署大人等得心煩?!?p> 蔡煜無奈地看看吳喬,眼神制止他出言不遜,柔聲道:“那便勞煩曹大人先回稟都部署大人,吾不欲金陵生靈涂炭,都部署大人若懷悲天憫人之心,江南百姓必將為大人敬頌平安?!?p> 曹翰等的便是這句話,點點頭,大咧咧的起身道:“是降是戰(zhàn),給個痛快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