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兄,這些日子四處都找不到你,原來你在此處逍遙?。 北O(jiān)察御史柳宜挑開布簾邁步入內(nèi),他看到桌上已經(jīng)喝空的七八個酒壺,不由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揮手讓兩個歌姬先退出去。
吳英雄被他打擾,有些不滿的看了柳宜一眼,柳宜卻不管不顧的坐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前些日子忙著進士科的閱卷可把為兄給忙得不亦樂乎,”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接道:“皇上已經(jīng)錄取張確等三十名士子為進士,準備就在今晚杏林賜宴。”
吳英雄想起來,昨天晚上是有一群年輕的士子在孫楚樓暢飲高歌,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多么的意氣風發(fā)啊,吳英雄舉起酒杯喝掉殘酒,仍是一言不發(fā)。柳宜看了他一眼,又道:“杏林賜宴為了顯示皇家對這些讀書種子的看重,周后與文才出眾的黃保儀都會出席,文武朝官道可參加朝賀?!?p> 他話音剛落,吳英雄半閉的眼睛便一下子睜圓,釋放出鷹隼一般凌厲的目光盯著柳宜。
他乃是執(zhí)掌萬軍,殺伐決斷之人,這眼神猶如出鞘的利劍一般迫人,柳宜當即抵擋不住,搖手道:“我也是從盧兄那里聽說你的事情。奉勸一句,當斷則斷,我雖然告訴你這個消息,還是希望你不要去?!?p> 吳英雄苦笑道:“想不到吳某還有兩個朋友。”伸手自己倒了杯酒仰脖喝了,眼望窗外,白鷺洲頭白帆翩翩,遠處的淡淡群山,真如一幅水墨山水般不真實,不禁長笑道:“我為什么不能去,我正要去見識一下進士們金榜題名的榮耀,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闭f到后來,已是語帶哀傷。
“吳兄,盧兄讓我來找你,是不忍見你如此頹唐,國勢將傾,我輩正是振作之時?!绷巳允强嗫谄判牡囊?guī)勸。
“國勢將傾么?我看未必,狡兔已死,我這條走狗也不知哪日便烹?!背λ婪恫录?,吳英雄毫無顧忌將不滿說出來,柳宜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只得不去理他的話茬,轉(zhuǎn)換話題道:“吳兄,我今番來找你,卻不只是為了告訴你杏林賜宴之事。你可知道,湖口大營十數(shù)萬大軍在東進途中已經(jīng)全軍覆滅,神衛(wèi)指揮使朱令赟已經(jīng)降了宋軍?!?p> “不可能,必定是宋軍散布的假消息。”吳英雄斷然道,在他的記憶力,湖口大營是因為金陵告急,迫不得已東進入援金陵才被宋軍截擊打敗,現(xiàn)在金陵城下形勢大好,湖口大軍不坐鎮(zhèn)上游,怎么會急著東進救援呢?
“千真萬確,據(jù)逃回的軍校稟報,宋軍乃是偽造了我朝的圣旨,強令湖口大營東進的?!绷诉B忙解釋道。
吳英雄默念半晌,將酒杯在檀香桌上重重一頓,嘆道:“大勢去矣!”柳宜當即面如土色,急問道:“此話何講?”
“柳兄,你雖不知兵,但下棋總會吧,宋軍初下江南之時,江北東中西三路大軍猶如三只棋子,我朝金陵及湖口大營猶如兩只棋子,我方居于劣勢,但尚有一搏之力,常州戰(zhàn)后,宋軍被我吃掉一子,雙方棋子變成二對二,只要此后應(yīng)對力求萬全,宋軍攻堅難下,糧盡之后自會退去。這也是我剛才所說狡兔死走狗烹的原因??墒呛诖鬆I一失,棋局變成宋軍兩子互為援應(yīng)攻我金陵一枚孤子,形勢無可再壞。而且長江上游水道盡為敵軍所有,天塹反而成了敵軍運糧的捷徑?!眳怯⑿垡贿呌檬终粗扑谧郎袭嬛?,一邊跟柳宜解釋。
“我軍尚有池州大營可用,應(yīng)該還是兩子啊?”柳宜心中一急,伸手也在上游方向大約池州所在畫了一個大圈。
吳英雄苦笑,伸手將之抹去道:“建立池州行營的骨干是我原來的錦帆軍和黑云都。先是錦帆軍骨干盡數(shù)被排擠出走,后有黑云都被留在金陵防守,現(xiàn)在池州行營不過是一具空殼而已,那些剛剛從州府征發(fā)上來的壯丁民夫,如何是如狼似虎的宋軍的敵手。”他見柳宜默默無語,又道:“我猜宋軍擊敗湖口大營后必定順江東進,而且池州行營必定只有死守陜口,不能發(fā)一兵一卒堵截?!?p> 柳宜無言的點點頭,精神已經(jīng)沮喪到極點,忽然之間,一下子跪在地上,吳英雄慌忙從凳子上跳起來,將他扶起道:“柳兄,你這是做什么?”
柳宜用力抓著吳英雄的手道:“吳兄,你用兵如神,不然也不會將時局分析得如此清楚,你一定還有辦法救此危局是不是?”
卷三六朝如夢鳥空啼第五十七章幽會
吳英雄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猶如溺水之人抓著根救命稻草一般,心中不忍,安慰道:“金陵城高池深,兵精糧足,若是能夠堅守上一年半載,興許宋軍攻城不下便自會退去?!?p> “當真?”柳宜生怕吳英雄只是隨口應(yīng)付自己,急切的追問道。
吳英雄點點頭,沉聲道:“當真。孫子兵法曰,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彼麃淼竭@時代,因緣巧合之下成為手握重兵的將領(lǐng),私底下也很是惡補了一下孫子兵法,此時隨口引用居然瑯瑯上口,說的柳宜不住點頭,他又道:“以當前時局來看,宋國雖大,軍力雖強,怎奈四面強敵環(huán)伺,契丹、太原都兵馬雄勁,若是這二十多萬禁軍被拖在江南時日久了,難免給人趁虛而入之機,恐怕開封坐龍椅那位晚上睡覺也不安穩(wěn)?!?p> 柳宜轉(zhuǎn)憂為喜,笑道:“如此便好,吳兄,你真是將才,吾這便去聯(lián)絡(luò)同僚,必要力保你重獲重用,率領(lǐng)大軍將宋人趕回江北?!?p> 吳英雄見他如此相信自己,不禁心下感動,拱手謝道:“柳兄,朝中最忌結(jié)黨,你是朝中言官,我是統(tǒng)兵將領(lǐng),有些私交尚可,若是你為我聯(lián)絡(luò)同僚,未免授人以柄。而且,天德軍指揮使胡則乃是軍中宿將,精于防守城池,他現(xiàn)在總領(lǐng)金陵城防已是盡善,即便起用我,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柳宜有些失望的點點頭,端起酒杯道:“無論如何,國家多事之秋,吳兄你一定要振作起來?!?p> 吳英雄也舉起酒杯與他干了,二人各懷心事,酒多話少,最后相互攙扶著各自回府。
回到府中時天色已晚,吳英雄立即找來一盆涼水從頭到腳將自己澆了個透,單薄的酒意頓時清醒,因為是參加專門給新科進士開設(shè)的杏林宴,他挑了一件黑色儒袍,將夜行服的面罩塞在袖口里面,然后便自騎馬前往宮中赴宴。
杏林宴并非當真在杏園中舉行,乃是因襲前朝的叫法。唐中宗開始,新科進士放榜適值春花爛漫之時,便由皇家在長安廣植杏樹的曲江苑中賜宴,所以又名“杏園宴”。開宴之前,還要在新科進士中選年少俊美者乘馬徑自進入長安各家花園采取名花助興,這進士便被稱為“探花郎”,那又是另一段風流掌故了。
往年放榜都在陽春三月,春花繁茂,而今年因為宋軍南侵耽誤了開考的時間,眼看已經(jīng)進入五月間,已是綠肥紅瘦,芳華早謝。偏偏宮中自有宮中的辦法,宮女用各色綾羅綢緞扎成一朵朵絹花系在樹上,姹紫嫣紅,爭奇斗艷,真是巧奪天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