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小顛半年前所說的,親爹不愧是親爹,猴小子往家去的信寫少了,時日一久,他親爹就會沒著沒落,干脆你不回家,你爹看你去吧,千里迢迢,翻山跨海,趕在猴兒生辰之前,抵達了赫都。
當(dāng)樂有天的老臉出現(xiàn)在小顛面前時,猴兒激動的不行,一下心就松了,也沒顧著周圍人的目光,上去就把老爹抱住,好好叫了聲‘爹’。
糯哥兒是個孤兒,見著人家父子親熱的時候,他眼中艷羨,心中悲涼,剛哭過發(fā)小的白臉小子沒忍住,便又抹了幾把眼淚。
猴兒見狀放開老爹,給兩邊推介了下,白臉小子就叫了樂有天伯伯,小顛剛要拉著老爹進城,卻被樂有天攔住,只道:
“別著慌,還有人呢,麥塞和蘑菇也來了?!?p> “???!”
“那倆小子哪兒去了?哎,那不是嘛,跟那邊賭瓜子呢,剛才蘑菇那小子都輸出去一塊銀元了,真是個敗家子?!?p> “我勒個去…”
當(dāng)樂小顛來到城墻根兒下,把賭迷了心竅的李蘑菇揪起身時,蹲在蠢蘑菇身邊的麥塞興奮的躥起來,和好久不見的發(fā)小攀了攀肩膀,那村長兒子也有些敗興的站在小顛身旁,撓了撓頭。
糯哥兒和小顛不打不相識,這回是真認了他當(dāng)大哥,眼見著大哥的老鄉(xiāng)剛到赫都就挨了騙、上了當(dāng),他趕緊過去跟那丐棍白乎了幾句,那丐棍看在白臉小子的面兒上,退了一半的賭資給李蘑菇,這才兩廂都心滿意足。
臨進城門前,看過爹爹和發(fā)小身上的路引,猴兒便是一樂,李蘑菇弄來的樊城路引正好,猴老爹的是獵戶、村長兒子的是商戶,自己身上這些兵刃、鎧甲和錢財,都能借著路引帶進城去,不用在城外找地方私藏了。
于是,五人也沒雇車,進了城門,便溜溜達達從南城往北城趕,這一路上,猴老爹見識了南路東街的鬼淹巷,李蘑菇也被萬壽牌坊嚇得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麥塞比蠢蘑菇好的多,畢竟讀萬卷書堪比行萬里路,還不至于露怯到這般境地。
這時,小顛讓老爹和發(fā)小在牌坊前稍候,他和糯哥兒去附近銀號,將那兩千兩銀元存了,之后,白臉小子要拿著剩下的珠寶去鬼淹巷里變賣,小顛則拿了那些兵刃,兩人就此作別,且約好他日再聚。
分開后,猴兒回返,便拉著爹爹和發(fā)小去鬼淹巷里閑逛。
游玩了番,最后,眾人來到甲字北里十三號的剝顱齋中,小坐了片刻,猴兒邀了夏侯震去福林素齋小聚,困龍子大方的應(yīng)邀與眾人同行,且夫子看樂有天三人初來赫都,還拿出些小東西送給他們做見面禮,飽讀詩書的麥塞更是和夏侯掌柜投緣,這爺倆一路上高談闊論,很是開懷。
“樂兄養(yǎng)的娃娃好啊,能干。”
“客氣了,大兄弟,我這小子其實沒出息的很,我跟你說,他來赫都念書,其實就是為了拐姑娘…”
“爹…”
“哈哈哈哈。”
兩刻后,一行人便到了赫都城中心的岐東路北街,在這條美食街上邊走邊吃,樂有天邊嘗著各式各樣的好味道、邊跟攤檔老板打聽怎么烹制,猴老爹想是回去后,給孩兒他娘也做上幾味吃吃。
已近半飽時,眾人也到了福林素齋,門前接待的洪爺還是那般周到,素齋老板娘筎岫姐的嬌艷,更是讓村長兒子癡癲,就連麥塞這般懂禮的孩兒,都是臉紅了有陣子,才壓住了心神。
“這千里迢迢的,趕緊落座吧,您幾位先喝口茶潤潤嗓子,我給叔叔們弄幾個菜、拿壇酒去?!闭f罷,小妮子便行了個禮轉(zhuǎn)身去準(zhǔn)備菜品了。
“哎呦…這可太漂亮了,小顛,你小子艷??刹粶\啊!這是你相好的不是?”
李蘑菇說著這話時,眼睛還轉(zhuǎn)不回來,直勾勾的望著筎岫離去的背影。
“不是、不是,你可別亂說,筎岫姐就如我姐姐一般,她可不是我相好的?!?p> “這位姑娘比你大?真沒看出來。”村長兒子嘖舌道。
“筎岫姐比我大個把月,我叫聲姐也不冤枉?!?p> 樂有天見和兒子團聚后,這小子連芽芽的半個字都不提,這會兒有些著急問道:
“兒子,等會兒去你落腳的地方,那丫頭過來不?爹也有點想她了,你娘還捎來些咱家做的蜜桃果脯給那孩子吃,鮮桃是吃不上了,可這個味道也還不錯。”
“唉…”猴兒聞聽只嘆了口氣,卻沒言聲。
“別是出什么事了吧?”樂有天見兒子臉色不好,便猜了個大概。
夏侯震見狀,趕緊想了個法子給猴兒解圍:
“小顛,你和小兄弟們幫叔叔去別家買條魚來,無魚不成席嘛,你筎岫姐家不做葷菜,咱這席面上有點太清淡了,來,拿著銀子?!?p> “不用,夏侯叔,我有錢,今兒剛賺的?!?p> “哎,我這是盡地主之誼,這規(guī)矩可不能壞了?!?p> 如此,猴兒傻兮兮的拿了銀子,帶著麥塞和李蘑菇出去后,夏侯震這才跟樂有天交待了實情。
前后事說盡,樂有天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當(dāng)說到前些日子,芽芽走的那天,猴兒受了那身傷時,猴老爹有些坐立難安,可看著如今孩兒健康活潑,又不知這位老爹心中是什么感情。
不多時,小顛買了兩條清蒸的鱸魚回來了,筎岫這邊也把菜色酒品上齊,兩下拼了桌接風(fēng)的小席,歡歡樂樂的吃好了,爺倆帶著麥塞、李蘑菇與困龍子、美人掌柜作別,這就往城北的絳云樓趕去。
晚晌,飲著暖身的茶水,坐在絳云樓底層大廳里,觀瞧著樓中氣派的擺設(shè)時,已經(jīng)是酉時初刻,麥塞和李蘑菇洗過澡,身上乏勁還不見好,就都去找了房間睡下,樂有天和兒子有說不完的話,爺倆洗完后,便上了絳云樓頂層的議事廳,挨著坐下,便談起家事來:
“小子,我剛看你身上的傷疤,這回可夠兇險的,要不別去天朝找那丫頭了?!?p> “爹,我錢都準(zhǔn)備好了,怎么能不去了呢?”說著,猴兒把剛賺來的二百三十兩金元,從口袋里倒在了桌上。
樂有天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金元,這下可有些著慌道:
“好家伙,你存在家里那五十兩銀元,你娘都寶貝的不得了,這回我要不是來看你,都不讓我動,這下倒好,刨去你上學(xué)花了那么多銀子,又讓你賺出幾番來?!?p> “這我還怕不夠呢,誰知道天朝那邊怎么樣,多備點兒錢吧?!?p> “這…這在咱們芍藥村,都夠花到老的了,這錢也夠在樊城買個小院了,要不跟爹回家吧,爹保證給你說個好媳婦,咱踏踏實實過一輩子?!?p> “爹…,您說,這人要是嘗過葷腥后,還能忍著吃素嘛?反正我覺得難,…唉,出來走這一遭,我開了不少眼,受了不少氣,心里也裝了好多放不下的,芽芽我放不下,您懂吧?”
“唉!”猴鐵匠吧嗒了口旱煙,抱臂坐在桌前,低下頭愁眉不展,之后指了指那把被截斷的反曲砍刀說道:“能一劍斬斷這么厚實家伙的兵刃,在天朝要算得上一等貨了,鬧不好還是一等甲的寶器,你知道那東西值多少銀子嘛?”
“值多少?二百兩金元?”
“二百?!按早年的老價貫算起,得要兩千兩金元,那柄長劍的價貫,都能買得起這座高樓了!”
小顛聞聽,心中不由得‘咯噔’聲,便癱坐在了椅中。
忽然“嗷!嗷!”兩聲幼犬的叫喚,分了爺倆算計的心神,不大點兒的黑狗子,屁顛顛的從樓梯上跑了過來,沖著猴兒爺倆搖著尾巴,樂有天見了,換副臉色樂呵道:
“哎,小子,這就是魔主的坐騎‘紅鬃頭’吧,我得拜拜它?!?p> 說著老爹放下煙袋,就要給狗子作揖,小顛見了,忙拉住他爹道:
“拜它做什么,它又人事不懂,也不是魔主本尊,就是個破狗子,吃的還特多,我養(yǎng)著它就對得起魔主了,不用拜它?!?p> “你這小子,總歸是個圣物嘛,它活的年歲比咱們可多多了,還是拜拜吧,沾點兒仙氣?!?p> 猴兒也攔不住老爹,便由得怹老人家去,見老樂呵鄭重其事的給黑狗子作了三個揖,那模樣,簡直比在家祭祖時還要恭敬,小樂呵不禁搖了搖頭,且道:
“爹,您這么喜歡它,回家的時候就把它帶回去養(yǎng)著吧,它在赫都惹了那么大的麻煩,跟這邊也待不住了,帶回家養(yǎng)著也省錢,把它放到山上去,它自己就能找食吃,這每天吃的比我還多,我可養(yǎng)不起它了…您瞧,這又跟我要吃的呢?!?p> 眼見著狗子‘哈赤、哈赤’的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用前爪拍著自己小腿的樣子,猴兒撓頭不已。
樂有天聞聽,立馬臉子一沉,急道:
“你不回去看看你娘啊?!這馬上就過年了,你想不打聲招呼就一人跑去天朝?!”
“這個…,我怕我娘不讓我去?!?p> “你娘肯定不讓你去,你要是再偷跑去,你娘得恨死你!”
“得,我跟您回趟家,跟我娘說好了,我再去,應(yīng)該回來也趕得及坐那天朝的船走?!?p> “唉,你這孩子啊…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娘…”
“不說這個了,咱喂喂這小老頭兒去,看它吃東西那陣勢,準(zhǔn)得嚇您一跳。”
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半宿,翌日,小顛決定要趁早回趟芍藥村,媳婦雖也要顧,但不能忘了爹娘的養(yǎng)育之恩。
麥塞和李蘑菇知道此事后,就趕緊拉著猴兒帶他們?nèi)ズ斩疾少I,猴小子也是這個意思,出來這么久了總不能空手回鄉(xiāng),這又賺了錢了,該給娘親孝敬的禮物絕不能少了。
于是,辰時初刻,三小子和老爹就出了門,他們便往赫都城中心的市場趕去,準(zhǔn)備大肆采辦一番。
赫都城中,除了赫港魚市、南路東街的鬼淹巷、岐東路北的美食街,那城中心的岐西路南北兩條街上,是赫都城中心最主要的市曹,各色買賣林立其間,兩街之間夾著的那座建造便是赫都的市署。
市吏整日巡查于南北兩街井市之上,監(jiān)察的嚴(yán)謹(jǐn),讓這些買賣家不敢坑蒙拐騙,少了這些閑雜事,百姓黎民掏起腰中荷包來才更是痛快,這赫都的商道便也越做越大、越做越火,成了赫都府衙稅收的一大來源,有錢好辦事,官家運作起這座都市來,才更得心應(yīng)手。
市聲喧鬧,只讓麥塞瞧花了眼,李蘑菇家中經(jīng)商,對這些場面還算熟絡(luò),但見到這么巨大的營市他也有些吃驚,但不像麥塞那般都露在面子上罷了。
南街經(jīng)營的,大都是百姓日常的生活必備之物,無非穿衣戴帽、綾羅綢緞、轡韁馬具、鍋碗瓢盆、藥材補品、典當(dāng)?shù)赇仭熅菩∈常?p> 北街附庸風(fēng)雅,多數(shù)經(jīng)營的乃是文玩字畫、珠寶玉器、寶刀寶劍、文房書冊、茶坊磁局、細點心鋪等物,尋常人在南街采買完了,去北街開開眼閑逛一番都是常事,少有的官宦、商賈子弟才是北街的???。
時近未時,眾人已跟南街買完送給女眷的衣裳、布帛、鞋襪,可謂滿載而歸。李蘑菇滿心都是討好伍小芹,買的年輕女子衣物甚多,給爹娘的倒沒多少;
麥塞家貧,花了些小錢購置了身赫都平民的入時穿戴后,又挑揀了三丈顏色考究、花色沉穩(wěn)的細布送娘親,再給他爹麥老五辦了個青玉嘴、烏木桿、銅鍋頭的煙袋鍋和一斤上好的焙煙,之后便已銀袋半空;
樂有天則是老成的去典當(dāng)鋪里挑了些過了當(dāng)期、價貫平實、樣子新穎的首飾,準(zhǔn)備回去哄媳婦開心;
小顛則土豪了一把,他按芽芽教的,配了兩套顏色素樸、做工講究的衣裳鞋襪給娘,便是擲出六兩金元,讓他爹見了數(shù)叨一頓,說他娘要是知道了,定要教訓(xùn)他亂花錢,回去后可要報個虛價,說是六兩銀元買的。
粗粗吃過些淡飯,下午幾人便往北街去逛,進了岐西路北街,頓時喧鬧聲戛然而止,紅茶恬淡悠遠的香味浸潤在氣息中,被這迷人的味道牽引著,免不了的小顛幾人都買了小包茶葉,之后肝疼的去別處接著逛。
在這條街上,樂有天中意了那家刀劍鋪子‘錦山工坊’,李蘑菇在珠寶玉石鋪子‘春波曉月’里樂不知返,麥塞則一入販賣文房書冊的‘浩海廬’就迷了魂,小顛心細,怕自己發(fā)小想買書而錢不夠,便跟了過去。
如此,幾人分道去逛自己喜好的店鋪,一下就過了個把時辰,碩日西沉之時,四人中最躊躇的不過麥塞,是要拿狼毫筆和松花硯,還是那套從天朝遠路販來的《雪廬雜記》,小哥舉棋不定,小顛見狀剛要掏錢幫他付了賬,讓發(fā)小此行不留遺憾,忽然,浩海廬門前閃進個穿白衣紅裙學(xué)宮常服的女孩,且呼喚道:
“老板,《雪廬雜記》還有不?”
“啊,這位女公子,僅剩一套,那位小哥拿在手中了,你若想要,稍候月半,天朝有船還會載些來販?!?p> 姑娘那伶俐可愛的嗓音叫麥塞心頭悸動,小哥抬頭看去,只見女孩身材勻稱、氣質(zhì)一流,俏麗的短發(fā)貼在她腮邊勾勒出好看的小臉,皮膚白白嫩嫩沒半點瑕疵。
她身上披著淺酡色貂絨斗篷,腳下那雙可身的過膝尖頭坡跟白羊皮靴更顯嬌媚,姑娘再手起斂卷,露出愛書惜冊的文人氣,登時她就得了麥塞小哥的心,于是,小哥手中捧著那套書本的手,便也沉沉的落在了案幾上。
麥帥哥正望著姑娘發(fā)呆時,小顛卻奇道:
“阿果,你怎么跑城里來了,學(xué)宮今天又放假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