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楊靖兒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年代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手機沒有電視……
整理梳妝后,打開房門,準備去上班。誰知對面的熊智宸正好也開門出來。
二人互道早安,楊靖兒卻不敢看他的眼睛,空氣中彌漫著絲絲尷尬。
熊智宸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上,沒有他期待已久的那兩顆粉色珍珠,他的眼眸悵然若失,又無措抖動。
“那個……我……我先去上班了!”楊靖兒不愿看到那雙失落的眼睛,光速離開。
熊智宸呆立在門前,他不知,楊靖兒是不喜歡那雙鞋,還是不喜歡送鞋的人……
清晨的碼頭,人頭攢動,種類繁多的貨品絡繹不絕,人們在為了生活低頭苦干......
此時,一輛貨輪挺著它高傲的脖子鳴笛而至,甲板上方方正正的箱子鱗次櫛比,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熊家碼頭邊。
清點貨物的石頭注意到它,便收起賬本,侃然正色地走到船前,怕是要有一段口舌之爭了。
只見從船上走下一名中年男子,身著冰藍色西裝,看著是上等面料,一雙深棕皮鞋踏在腳上,略顯粗糙的黃色皮膚上留著一點兒小胡子,看上去道貌岸然。
“你是誰?為什么停在我們家碼頭?”此時的石頭到有幾分獨當一面的樣子。
“我?我的合作伙伴給我交代的就是這家碼頭!”那人拖腔拉調的聲音一聽便知是日本人。
石頭冷笑一聲,轉身背對著他:“我們熊家,從來不和日本人做生意,你的合作伙伴?誰呀?”
那日本人仿佛早就料到一樣,也低頭笑了起來:“白家......白振擎!”
石頭一聽,怔住兩秒,又轉頭面向他:“白家?看來你是孤陋寡聞了吧!在上海,熊家與白家,早就勢不兩立了,他讓你從這兒上貨,是不是耍你呀?”
“哈哈哈哈哈......”那日本人仰天而笑,“小兄弟,這船貨,就是普普通通的紅酒,我給你出三倍的價錢,如何?”
“十倍也不行!”沒等石頭開口,熊智宸叼了根牙簽,吊兒郎當著晃過來。
“你是......”
那日本人正要問他,卻沒成想熊智宸一把勾住了他的肩,暗暗較勁,與他一邊挪向船頭,一邊笑著眼說:“我呢......最討厭不速之客了,尤其是在碼頭,你還是上船,問清楚你的白老板!”
熊智宸笑里藏刀,讓人不寒而栗,可那人顯然也不是吃素的:“看來,你就是熊家的少當家了?”
熊智宸抬了抬眉。
“既然是商人,又何必跟錢過不去呢?十倍,怎么樣?”那日本人胸有成竹。
“呵呵......”熊智宸望向他,眼神如炬,“既然是商人,圖的就是掙錢,你一下子出這么多錢,為的什么呀?難不成這所謂的紅酒里......有什么更值錢的東西?”
日本人摸了摸鼻子,搖頭擺手著。
熊智宸冷笑了一聲:“話......既然你想挺清楚,那我就給你掏掏耳朵,我熊家不做白家的生意,更不會與你,一個日本人有任何瓜葛!”
“你!......”那人食指指向他,吹胡子瞪眼,又覺得自己勢單力薄,便憤憤不平地拂袖而去。
熊智宸盯著他的船緩緩駛出,面容始終沒有舒展,他不知白振擎在謀劃著什么,為何三番兩次地要從熊家碼頭上貨,他決定去問個明白。
?。ㄉ虝?p> 雖說熊智宸也是商會成員,卻不屑與其他人同流合污,如今的商會在白振擎的鼓動下烏煙瘴氣,各路商賈與新政府內外官員沆瀣一氣,一同發(fā)著國難財。
“呦!少當家的?怎么有空來商會坐坐?”白振擎故作驚訝,假裝客氣。
熊智宸瞄了一眼座位,并沒有要坐下的意思:“白振擎,你什么意思?碼頭現在姓熊,你如果再讓無關人員闖入,我就不客氣了!”
白振擎的臉陰沉一秒,又招牌假笑:“瞧你說的,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如今,你不叫我一聲伯父,我當然也不會怪你,但你要這么不懂事兒,可就不對了!”
白振擎發(fā)指眥裂,令人側目。熊智宸并沒有躲閃,橫眉怒目道:“對不對,你說了.....不算!”
“哈哈哈哈哈.......”白振擎的笑聲穿人心魄:“愚蠢!熊智宸,身在這個年代,命是最不值錢的,你去大街上看看,隨隨便便就有幾個日本人,靠那些所謂的共產黨?國民黨?你呀......得找對靠山,別哪天小命丟了都不知道為什么?”
熊智宸注視著他齜牙咧嘴的樣子,竟然能如此巧舌如簧。
“白振擎,至少我還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誰......”熊智宸揚長而去,不愿多與他廢話。
看著他的背影,白振擎目露兇光,獰笑著自言自語:“這個碼頭,很快就要姓白了!”
(醫(yī)館)
“回春草,馬齒筧,當歸,白茅根,五指柑......”楊靖兒潛心貫注地整理著藥盒里的草藥,如今的她也算個半調子醫(yī)生了......
醫(yī)館今日的病人寥寥可數,梁清也難得清閑,便坐在一邊,囅然微笑地凝視著此時一本正經的楊靖兒。
整理完畢,楊靖兒抻抻胳膊,正好迎上了梁清的目光,好奇道:“怎么啦?我臉上有臟東西嗎?”說著,便搓起臉頰來。
梁清付之一笑,擺擺手道:“沒有沒有......”說罷,便假裝擺弄起衣物。
楊靖兒“嗖”得躥到她面前,故作兇狠:“那你為什么盯著我看,快說!”說著,竟與她越湊越近。
梁清破顏而笑,輕手推開了她,又調侃著:“因為......我們家靖兒好看啊!”
楊靖兒瞬時撅嘴白眼,顯然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二人在一起載笑載言,全然沒有注意到門口站著那日來看病的男子。
良晌,楊靖兒回頭間,看見了他,三人呆若木雞,說不上話來。
“那個......上次的藥吃完了,我再來抓點兒?!蹦凶哟蚱屏丝諝庵械膶庫o。
楊靖兒回過神來,趕緊上前,笑臉相迎,引導著他去老板那兒就診。
梁清為其診脈,楊靖兒便回到自己的位置,可這眼神,總要不由自主地瞥向那邊,滿臉困惑。
果不其然,梁清與那男子又去后院拿所謂的稀有藥材,此刻,楊靖兒總有股鉆勁兒,想要窮根究底,轉念一想又似覺不妥,可這兩條腿又不聽話的挪向后院。
“梁清同志,此次任務艱巨,為免暴露,從今以后,我們的聯絡終止,在你的上線聯系你之前,務必保護好名單!”男子渾厚有力的聲音傳入楊靖兒的耳朵,她下意識捂住嘴,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回到正堂。
她呆立在那兒,明白了為何梁清會知道那么多事情,明白了為何她不讓自己與柴伯庸和白振擎來往,原來......自己的身邊,竟然發(fā)生著這么驚心動魄的事情,梁清,竟是地下工作者......
突如其來的驚訝讓她忘了呼吸,匪夷所思之間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嘭”得一聲驚醒了楊靖兒,她趕緊收拾摔碎的茶杯,手忙腳亂下猛地一陣刺痛,杯子的碎渣刺破了她的手指......
“怎么了?沒事吧靖兒......”從后院回來的梁清正好撞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急忙拉著她坐下準備包扎。
楊靖兒擠出一絲笑意,驚慌的眸子難以遮掩:“沒......沒事兒,破......了點兒皮而已,嘿嘿嘿......”
梁清看她憂心忡忡的目光心生懷疑,邊包扎邊試探:“怎么這么不小心,不知道碎杯子容易割手?。俊?p> “???哦,我......還以為沒什么事兒呢!”楊靖兒漸漸平靜。
一旁的男子示意離開,便走出了醫(yī)館。梁清為她悉心包扎,二人默不作聲,楊靖兒望著她的臉,毫無波瀾,似乎看得透一切,又摸得清所有,醫(yī)館里前所未有的冰清水冷。
“好了......在傷口結痂之前千萬不要沾水,還有,打掃的活,你就不要干了,我來做......”梁清一如既往的溫柔以待。
楊靖兒低頭,又迎向她的眼眸:“謝謝清姐,這次我又給醫(yī)館添麻煩了......”
梁清言笑自若:“我們兩個,還談什么謝謝,在這個上海灘,也就只有你,能逗我一笑了?!?p> 楊靖兒頓然無措,又心生暖流,是啊,在這個年代,梁清是唯一一個讓她覺得舒服,說話似乎不用顧忌她也能聽得明明白白。
“靖兒,我知道,你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我無條件支持你......但這個年代的動蕩和不安,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所以,將來你無論遇到了什么,無知,才是最安全的......”
梁清柔軟的眼神里滿是真摯,楊靖兒望著這雙眼,不知怎的,她佩服這樣一個女人,竟擁有如此感懷天下的胸襟,也心疼這個女人,用自己柔弱的身軀穿梭于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清姐......我......”楊靖兒剛要坦白,便被梁清打斷了。
“靖兒,你幫我把艾葉拿來!”
楊靖兒呼了口氣,繼續(xù)工作。
她明白,梁清是為了讓她繼續(xù)做一個無知無畏的姑娘......
可這場戰(zhàn)爭,她們都有準備,卻都無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