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寧波城。
“六爺,都準備好了?!?p> 鄭芝燕抬頭,見閻應元一臉規(guī)矩的站在下首處,一顆忐忑的心也終于算是放下了一點??粗窍旅苊苈槁榈能婈?,一時竟也升起了幾分豪情。
城下共有四萬大軍,其中義從只有不到一千,經(jīng)李剛操練之后倒也還勉強能算得上是合格的軍官,精選的將士兩萬,雖都是半工半兵,但好歹都在劉香一戰(zhàn)中見過血,整體素質應該是高于普通兵戶的。
至于剩下的兩萬,則是所謂的抗倭聯(lián)盟中派來助戰(zhàn)的,有點烏合之眾的意思,鄭芝燕本來不想帶的,閻應元卻堅持說帶著好,本來也不是去打什么硬仗,正好練練兵,那些怕死的不行的趕緊滾蛋了更好。
這陣容去打九連山,實際上已經(jīng)有點欺負人了。
鄭芝燕深深地吸了口氣,安撫了一下有些躁動的小心臟,略有一絲顫抖的吼道:“奉張部堂之命,我等抗倭軍,南下九連山剿匪,出發(fā)!”
這是他第一次獨立領軍作戰(zhàn),將士們都在看著他呢,哥哥們也在看著他呢,此戰(zhàn)能打得漂亮,今后鄭家六爺?shù)呐泼婢涂梢越械庙懥耍舸虻美?,哪怕是他這輩子都只能當大哥和四哥的影子了。
好在將士們都還很給他面子,并沒有哪個傻嗶不服他之類的,很快就集結好了軍隊,而且一個個全都斗志昂揚,隨著鄭芝燕的一聲令下,整齊劃一的就出發(fā)了,并沒有什么幺蛾子,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鄭芝燕牢記鄭芝鵬的提點,在威信不足甚至能力也不足的時候,領兵一定要做到同食同寢同衣,所以出城之后,鄭芝燕稍微猶豫了一會之后,就讓自己的馬駝上輜重,自己則換上輕便的布鞋,邁開兩條腿領著大家伙趕路,什么時候自己感覺累了,什么時候就下令全軍歇息,并時不時的安排探馬探路,倒也頗得軍心。
行至天晚的時候,鄭芝燕嚴格按照兵書上說的,找了一個近水,又地勢高的地方,砍伐了一些樹木安營扎寨,等一切都收拾妥當了,這才下令埋鍋造飯。
本就是災年,又是出征在外,當然沒什么好東西吃,幾塊邦邦硬的大面餅,扔到鍋里燙一下?lián)瞥鰜恚B點醬都沒有,因為要長期保存那面塊還挺咸,用的又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好鹽,因此吃到嘴里的時候,鄭芝燕居然有一種,在吃自己鞋墊的錯覺。
同食同寢,同食同寢,同食同寢……
鄭芝燕在心里默念,然后端著一大坨面碗,溜溜達達的就在營地里轉悠起來了,時不時的看見長得順眼的兵,就會去拍拍他的肩膀或胸脯,問一問姓名,何方人士,有沒有成家之類的家長里短,見到認識的中層將領就停下打個招呼,問問有沒有什么問題之類的,以示親近。
這都是鄭芝鵬教他的,看似簡單,但一圈大營走下來,鄭芝燕還是累了個腰酸腿疼,最關鍵的是,那一大坨面糊糊,幾乎是走的時候啥樣,回來的時候就還啥樣,沒怎么吃。
于是回到自己的大營,鄭芝燕兩眼冒著金星的就往床上一躺,渾身都沒勁。
卻在這時,親兵稟報說羅超求見,鄭芝燕以為有什么事,就趕緊讓人把人給請了進來,強打起精神來道:“是老羅啊,有什么事么?”
羅超諂媚地笑笑,道:“六爺,剛才兄弟們放哨的時候,打了一只野狗,幾個饞嘴的燉了狗肉鍋,我給您拿了一塊,您嘗嘗?”
“狗肉?”
鄭芝燕忍不住的就咽了一口口水。
要知道他現(xiàn)在是真的餓了,畢竟是家中的老小,哪里吃過什么苦,一聽到有狗肉吃,嘴里的唾液就不可控制的開始分泌,肚子也有點不爭氣的扭曲痙攣了起來,好像還有點叫喚。
羅超見狀也不廢話,直接從懷里掏出了一大坨用紙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肉來,放到桌子上打開,香氣瞬間就撲鼻而至。
“六爺,嘗嘗?”
鄭芝燕見狀哪里還忍耐得住,暗想,老子是三軍主帥,吃塊肉有什么大不了?這是底下將士們獵的野狗,將士們都吃得,憑什么我吃不得?不自覺的手就伸了上去,拿起一塊放到了嘴里。
“嗯~好吃呀,這狗肉燉的有水平啊,老羅你也吃,一塊吃點。”
“是。”
老羅上前也吃了一塊,又笑道:“六爺喝酒么?”
“酒?你哪來的酒?”
“下邊弟兄偷藏的,我沒收了的?!?p> 鄭芝燕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不了,軍中無事不得飲酒,我這個主將也不能例外,那個偷藏酒的小兄弟,你要好好罰他才是?!?p> 羅超也知道這是在點他,馬上笑道:“您放心,我已經(jīng)狠狠收拾他了,保證我麾下的這三千陷陣沒有一個還敢喝酒?!?p> 鄭芝燕點點頭,然后繼續(xù)跟羅超分食狗肉。
卻在此時,營寨的簾門卷動,竟是閻應元進來了,因為閻應元是副將,軍中堪稱是一人之下,所以大晚上的倒也沒人通報。
羅超見是閻應元,不由冷哼一聲,而閻應元看見羅超,也不由的就皺了皺眉。
這二人天生八字不合,互相看不上,平日里在寧波府的時候就矛盾不斷,如今出征了之后也變得更加明顯,尤其是羅超不滿這閻應元被重用,往往不予配合,而閻應元又惱他不服自己,以至于現(xiàn)在兩人當著鄭芝燕的面都懶得去裝一些表面功夫,不過只要沒影響大局,鄭芝燕也懶得去管。
鄭芝燕倒是稍微有那么一點尷尬,抹了一把滿嘴的油,笑道:“閻大哥來了啊,過來嘗嘗這狗肉的滋味如何,可香了,是老羅的部下獵到的野狗,也是好運氣。”
閻應元卻冷哼一聲道:“吃不起,也不敢吃,六爺若是吃不慣行軍餅,大可說一聲就是,軍中尚有一些肉干肉脯之類的吃食,就算比不得這狗肉,想來也是能勉強入口的,怎么能縱兵掠奪民財呢?四爺樹立威望不容易,還請六爺珍惜才是。”
鄭芝燕聽的一臉尷尬,還有點不明就里,羅超一聽卻是當場就摔了筷子,怒罵道:“姓閻的你說話說得清楚一點,哪來的民財?”
“哪來的民財?我軍走的是康莊大道,不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哪來的野狗?便是真有,似今年這等大災之年,樹皮草根都快被吃光了,這種人流密集之地,哪來的野狗?此必是附近村子里家養(yǎng)的看家護院之狗,哼,就是不知,您那位神獵手,是只獵了狗啊,還是把人家無辜百姓的家都給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