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碎甲殼1

　　大宅的少爺將倉庫的門輕輕關(guān)好，忍不住嘖了一聲。

　　耐心他從不缺少，這是獵人的必備素質(zhì)，就算被人認為是慢性子也無所謂，他始終相信熊貓人諺語中“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從將這個異族的陌生人搬回來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無論自己問它什么，它也不會回答，帶去的肉食與水、蜂蜜也沒有動過，意志堅定得仿佛就在等待死亡將自己帶走。

　　洛恩一直用德魯伊的“滋養(yǎng)”法術(shù)維持著對方的生命體征，縱使在爆炸中勉強活下來，在死亡邊緣徘徊，可是這樣下去——“再有一天，如果它仍然堅持不進食的話，恐怕我的法術(shù)也難以與黑暗女神海拉的權(quán)威抗爭。而且，明天我就必須出發(fā)去組委會所在的鎮(zhèn)上看榜了……”

　　也不是不可以在它死后將其遺體交給官方，估計還能得一筆賞錢……艾莉婭在說完這句話之后便后悔了，金錢顯然不能寬慰施救者，洛恩的神色仍然凝重，她有些明白，既然是撿回來的生靈，弟弟就不希望它死掉。哎，有智慧的生物在某些時候特別頑固，令人頭疼。

　　“沒事，洛恩，放心地去看榜吧，家里有我?！?p>　　“……拿不到第一名也沒有關(guān)系嗎？”

　　“你頂多沒有好的包包而已，又不是拿不到第一名就不會回來見我?！?p>　　周四的茶餐廳照例忙碌，客人們絡(luò)繹不絕，洛恩也必須幫助艾莉婭看店，像所有大宅的仆從一樣，默默地收拾餐具，擦拭大理石桌，并把餐具送到廚房由專人打理。洛恩與大宅里的人相處得也很好，哪家需要一點野味和野果，他都會樂于幫忙，仆人們都說他一點都沒有少爺?shù)募茏?，大抵是因為獵人這個職業(yè)本身就挺接地氣。于是對餐廳不熟的客人都難免會驚訝，大宅里的少爺竟然會做仆役的差事。

　　“喲，洛恩，好久不見~~”當他在一邊擦拭桌子一邊憂愁著地下室那個的固執(zhí)家伙生機幾何的事情，餐廳玻璃墻外有人不輕不重地敲著，似乎是要吸引他的注意。他抬頭一看，不禁微笑，對方當然也是他在本城的朋友，好一陣子沒見了。

　　進來餐廳的一行兩人，洛恩最熟悉的是方才開朗地打過招呼的那位青年俊才。辛達·藍鱗，頭發(fā)與瞳孔都是雪山晴天時映襯白雪的碧空之色，從其名字似乎能夠窺見些許端倪，是的，這家伙的本體是一頭年輕的藍龍，幾年前從北方的冰雪之國來到維拉克魯斯進行奧術(shù)魔法的深造（它們更擅長冰霜系），據(jù)說還是王族的一員。洛恩第一次遇到它，是在一家人在圣都休假閑逛的時候，某家餐廳里，這家伙傻乎乎地吃飯忘了帶錢，還是自己好心給他付的。

　　另外一位他知曉名諱，但從私交意味上并不是非常熟，時不時還是會在城里的街道上碰面，是藍龍的朋友和研究搭檔，在塔爾·維拉城法師公會和辛達同樣拿了高階法師執(zhí)照的年輕法師，不知道是靦腆還是自我節(jié)制的結(jié)果，總的來說他給人一種有些拘束和神秘的感覺，如同他常年身著的紫色死靈法師袍服。

　　他的名字，記得是骨骨·靈語者，因為有重音的緣故，聽起來略可愛，大多數(shù)人還是喜歡單稱為“骨”。骨的家族，世代為法師之中的通靈者，死靈法師在維拉克魯斯是很稀有的，因為他們的研究受到法律很大的約束，歷史上死靈法師在興盛時期曾經(jīng)大量控制過死者的靈魂并進行過黑暗的血肉與靈魂研究，并造成了嚴重的社會恐慌，不單是維拉克魯斯，其他國家也紛紛鎮(zhèn)壓了他們的存在。被捕的法師依據(jù)罪行予以了處刑，罪輕的人得以存留下來，要么轉(zhuǎn)行，要么就是與國家簽署了保證書，遵守專有法律，進行一些合理的研究。死靈法師現(xiàn)在的工作依舊是與靈魂進行溝通，與牧師合作安撫靈魂，傳達死者意愿與寄語，配合辦案機構(gòu)追查一些奇怪的死亡案件，等等。

　　小藍龍以人類擬態(tài)對端來的水果圣代大快朵頤，尤其喜歡冷食，在氣候尚未走出冬季仍然熱衷吃這個的大概只有極北之地的子民：“我可想念這里的甜點了~~”

　　“辛達，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覺得他倆來的正好，早就停止了干活，拉過椅子陪同客人的洛恩瞥了一眼店外，趕緊詢問到，“最近兩天，街道上的法師就變得比平時略多，沒見過的生面孔不少，我覺得不像是你們公會放春假了?！狈◣煿珪拇杭僖话阍谌潞退脑拢@才二月。

　　“不愧是獵人，好眼光?！毙吝_對他擠了擠眼睛，“其實是發(fā)生了點什么，自然要從其他地方抽人來?！?p>　　“辛達?！惫堑吐晢玖怂拿郑凵窈孟裨诎凳静灰f太多。“公會密令。”

　　“沒事的，骨。洛恩是個口風很嚴、品行又好的朋友。我會小聲一點的?！?p>　　“好吧，隨你?！?p>　　在獵人承諾不到處亂說之后，辛達這才開始逐步引出公會密令的內(nèi)容：“洛恩，我聽說前幾天你去參加了在塔爾·維拉西邊森林里的獵人公會排名賽對不對？”

　　“沒錯，我第三個交了比賽要求的東西，提前走人，給姐姐帶鹿腿肉回來，明天還要去那里附近的鎮(zhèn)子上看榜。在我不在的時候，比賽發(fā)生了什么事？”

　　“嗯，3天前還是4天，具體我就記不清了，應(yīng)該是個雷雨很大的夜晚吧，森林里的一座魔晶塔給毀了，驚動皇宮。”

　　“因為落雷閃電導(dǎo)致的嗎？”

　　“要是打雷也許就沒我們太大的事了……那座塔的設(shè)計里應(yīng)該有防雷避雷的部分，積蓄能量的魔晶，首席樞機卿怎么可能忘記給潛在炸彈加防護措施。接到密令之后，總會副會長米多利閣下帶著我們?nèi)タ辈飕F(xiàn)場，現(xiàn)場那個慘我就甭提了……皇家手筆，那簡直都是錢的殘渣。關(guān)鍵是，前輩們都同意一個看法，那就是有什么巨大的能量沖擊或者攻擊了防御塔，雙方的彼此沖突最后造成了魔晶爆炸和塔的崩壞?！?p>　　“然后呢？”

　　辛達垂頭喪氣地說：“所有接到密令趕赴那里的同行們展開了地毯式的搜索，沒有找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被炸死的小動物的尸體和昆蟲翅膀殘片拿來能干什么？做標本都沒人要?？紤]到魔晶塔的特性是檢索不在備案記錄中的高級、類人生物，若有來路不明的入侵者萬一也在爆炸中被灰飛煙滅，我?guī)е窃诂F(xiàn)場尋找可能殘留的靈魂，骨很努力也只是收集到一些動物的魂罷了，它們沒法提供任何有效的信息，甚至沒有目擊就被炸飛。”

　　“因此就這么無功而返？”那東西可以算是積蓄能量的炸彈，若是這么想，炸死不知名的外來入侵生物，大概也是這個防御措施死得其所的功能之一，獵人如是想到。重要的是，他們調(diào)查到了些什么，會不會跟著牽連到自己家。

　　骨在一旁點點頭：“只能如此，暫時來說，誰都拿不到密令上的獎賞。但愿不會被陛下責怪……”

　　“嗚哦！是首席樞機卿閣下的懸賞?。∵@么光榮的事等于是給國王陛下當差，連我這個外來人都好向往！”外來者們都懂，討好了首席樞機卿閣下，名聲就等于傳到了國王耳朵里，有被接見的概率，榮華富貴也許就接踵而來。

　　“密令只下給你們法師公會，已經(jīng)排除了很多競爭者，還有什么不滿么？”

　　“你看著十萬甚至可能二十萬第納爾的金幣在你身邊晃悠，你不覺得想要抓住它嗎？”

　　“抱歉，我并不是一個對金錢特別感冒的獵人?！?p>　　這種是金錢如糞土的淡定……如果不是熟人的話，簡直撲過去掐死的心都有：“那當然！不說生在土豪家也長在土豪家！對錢怎么會有出息！為了購買研究材料，就算是已經(jīng)拿到高階法師執(zhí)照的我也很容易月光的！有時候只能找研究材料開銷不那么大的骨借點錢啦。”

　　“餓了的話我自然會去打獵?！本退悴灰揽堪驄I，自己也能堅強地活下去。

　　“………………”藍龍的法師不知該怎么反駁，只好捂臉。同伴安靜地摸了摸它的頭，骨很懂它，雖然身為龍類，可用龍形去捕獵的時候還被獵人當野味給射中過尾巴，那次屁股上插著箭狼狽地回來，讓不茍言笑的他都笑了足足半夜。

　　辛達一連吃了三大杯圣代才拍拍肚子表示滿足，骨的食量不多，一塊巴掌大的香煎豬排、一塊巧克力慕斯蛋糕和一杯藍莓汁就很合適，比起同伴，他的吃相簡直安靜得快發(fā)不出聲音，一看就是家教特別好的那種，他的姑母大人是國內(nèi)死靈法師體系中當仁不讓的頭號大佬。

　　之后，洛恩又陪他們在城里走了半圈消化消化，其間偶然問到死靈法師，生物在瀕死時的感覺會是什么？

　　骨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紫水晶的顏色，時常給人深邃悠遠的感覺，他眨了一下眼瞼，緩緩地說：“如果是正常死亡，首先意識開始輕飄、離散，分辨不出生死的界限，然后慢慢失去對現(xiàn)實溫度的感受，繼而靈魂從身體上逐漸剝離，最后被命中注定的彼岸之神使者引走?！?p>　　“在這種情況的中途，有什么辦法能夠讓人解除狀態(tài)？”

　　“除了很強力的刺激，那就得是很強力的恢復(fù)法術(shù)。但究其本質(zhì)，‘復(fù)活’現(xiàn)象，一般而言是將人在及時從‘暫時死亡’的微妙節(jié)點及時上拉回來；死透了的人，除非肉身還在，黑暗女神海拉從她的國度放回靈魂，并展現(xiàn)神恩，否則……”

　　辛達搶過話茬：“總之就是能別死透就別死透，當然最好別死，除了生理上的消亡原因，保證靈魂沒有死去的意愿那是最好?！?p>　　“也就是說……賦予人們‘生存的意志’，對吧？”

　　“沒錯~~~~~”

　　聽完朋友們的諫言，獵人的心中涌起一股濃烈的情緒，回到大宅，又去了一趟地下室。

　　異族的身體仍然有被強烈能量爆炸時所灼傷的痕跡，甚至有的地方連堅硬的甲殼都脆化，稍微一用力就會碎成片剝落下來，幾天以來都維持著同樣側(cè)躺的姿勢（生理構(gòu)造決定了沒法仰躺），不敢輕易去動它。如果它肯向自己的生理情況屈服一下，嘗試著吃一點東西的話，相信慢慢都會好起來。

　　“為什么要壓抑自己‘生存的意志’？尊嚴與秘密是你生命的全部嗎？”

　　異族沒有回答它，甚至連觸須都沒有動彈一下，洛恩十分忐忑，這可能已經(jīng)是在骨所說的“生死邊緣徘徊”了：“真是的，沒有被殺死，卻被餓死了，說出去這可多難聽。”

　　獵人們殺死被獵獲的獵物時不需要有多少罪惡感，但他們不希望死去的生靈如果會在他們眼前死去，也一樣會難過。在面對生命時的兩種對立態(tài)度，真是矛盾而又鮮明。

　　“究竟要用什么才能打動你，明明活下來是多么簡單的本能?！本芙^本能而期待死亡，那么即是說它持有了很多不能公開的秘密?！傲钊撕闷娴纳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