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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爐

第三章 似是驚鴻照影來

明月爐 無山蘄 3120 2019-02-25 22:10:00

    那聲音溫潤如玉,卻將她從夢中驚醒,“姑娘莫不是認錯人了。”

  云深茫然地望著他,那黝黑的眼中空洞洞的,她望著他,又像是在透過他,透過重重迷霧,透過那滔滔忘川,望著彼岸的誰。

  云深閉了閉眼睛,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甜膩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她的眼神恢復了一貫的冷漠,“秦公子,很像云深的一個故人?!?p>  秦笙抬起頭,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想必是姑娘極重要的人吧?!彼α诵?,那嘴角的熟悉弧度讓云深忍不住眼中發(fā)澀,“姑娘既是來為我醫(yī)治的,便是我的恩人,不必如此客氣,喚我映玉便好?!?p>  “我原以為,映玉是江湖之人對你的美稱,想不到竟是你的字?!痹粕畹拖骂^,掩住眸中神色,若無其事地坐在床頭的椅子上,托起秦笙的手,指尖搭在他脈搏上為他診斷。

  他的手腕溫熱,她的手指卻是冰涼,“抱歉,我的手有些冷?!?p>  她那近乎溫柔的語氣讓秦笙有些詫異,傳聞中風過崖的云深姑娘艷若桃李卻冷若冰霜,是大靖美人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若不是那喜怒無常的性子和有時過于狠辣的手段,也不至于被那宰相府千金硬生生壓了一頭。

  “你長得太像他了,所以我不收你錢?!?p>  云深一本正經的語氣讓秦笙有些想發(fā)笑,但他還是極有修養(yǎng)地忍住了,“那便多謝云姑娘了?!?p>  云深診完了脈,道“你中毒了?!?p>  “我知道?!鼻伢线€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

  “你爹說是不治之癥?!?p>  “我騙他的?!鼻伢闲θ輼O淺,“偶爾讓那老頭急一會兒也是個趣事。”

  云深面部有些抽搐,當他是什么溫文爾雅翩翩公子,敢情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狐貍。

  “我能治好你?!?p>  秦笙點頭,“嗯,我知道。”

  云深已經徹底無語,她依然維持著那副清冷無波的表情,“脫衣服,趴下來,我給你施針?!?p>  秦笙倒毫不忸怩,就正對著云深,慢條斯理地解開上衣脫下,然后乖乖在床上趴好,他的身體線條流暢修長,背部肌膚瑩潤如玉,在微黃的夜明珠光下閃著溫潤的光澤。

  他的眼睛極亮,干凈得仿若初春融雪。

  云深像被他的眼神燙著了一般,收斂心神,低下頭專心致志地為他扎針。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重重簾幕外已日落西山,夜色漸漸爬上天幕。長空玥依舊保持著報劍的姿勢立在門外,他眼簾低垂,密密的睫毛宛如鳳凰翎羽,在白皙的臉上投下兩片陰影,他一只手溫柔地梳理著暗紅劍穗,一下又一下,猶如梳理著情人的青絲。

  天際一輪圓月已浮現出淡淡的影子。他突然想起那年,也是這一輪圓月,陰暗潮濕的破廟里,那個紅衣少女仿佛一團火從濃濃夜色中走出,那飛揚的殷紅將無盡的黑夜染上顏色。

  她說,愿浩浩長空之下,永遠有一輪明月照你光明,你本名為玥,便叫長空玥吧。

  她說,我救了你,你從此就是我的了。

  她像一滴血落入了他的黑暗沼澤,無聲無息間,那抹甜膩的血腥味喚醒了沉睡的妖獸。他從來不是什么皎皎明月,他是吞噬明月的無盡黑夜。

  很成功不是嗎,她多喜歡那只乖巧溫順的小羔羊啊,哪怕他有時故意露出底下的惡狼的利齒,她也只會當他是偶爾鬧脾氣的柔弱可愛的小狼崽。

  所以啊,姐姐,要繼續(xù)這樣縱容我,喜歡我哦。

  他抬頭望著漆黑的沉沉夜空,明月當空,清輝如水在青玉階上流淌開來,他彎起眼睛,笑得天真爛漫,宛如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她和蕭珣不同,當初在師門,他學的是醫(yī),她攻的卻是毒,治病救人只是其次,施針的手法自然不如蕭珣溫柔細致,卻也難為這秦家金玉窩里的貴公子竟一聲不吭,滿頭冷汗也硬撐著。

  當她施完針后,才發(fā)現秦笙已經暈過去了,她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停在他那張熟悉的臉上,黝黑的眸中似波濤翻涌,許久,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俯身為秦笙拉上了被子,轉身離開。

  門一推開,她便望見沉沉夜色和月色下彷如一尊玉雕的長空玥,他笑得純真無邪,笑意卻不達眼底,暗紅的劍穗在夜風中搖晃,猶如古劍滴下的鮮血。

  “姐姐這次施針,比以往都長呢。想必是這秦家公子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了吧?!?p>  云深定定地直視他的眼睛,那眼睛彎成了極好看的形狀,眼底卻漆黑一片,若不見底的詭譎深潭。

  “走吧,阿玥。”她終是什么都沒說,徑直向外走去。

  有些人,有些事,不必再提起。從來前塵似酒,往事如煙。酒入愁腸,化作一腔熱淚,大夢初醒,不過一場云煙,從前那些恩恩怨怨愛恨糾葛,隔著歲月的幕,倒像一場荒唐的鬧劇。

  一切,在那個人闔上雙眼之時,便已落幕。

  是放下了,還是不愿提,她不知道,就像那年空山寺前他問她可曾愛過他一樣,她也不知道。她經歷了那么多愛恨,可什么是愛,她從來不知道。

  寫好藥方,叮囑好注意事項,從秦家出來時,已是深夜。白天熙熙攘攘的長街此時冷清寂寥,酒旗在夜風中招搖,如水的月色鋪灑開來,流向黑暗的盡頭。

  長空玥跟在云深身后,他拖出的影子已經跟云深一樣長了,“姐姐?!?p>  云深沒有停下,她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夢境里,那個夢里,沒有他。

  他解開自己的外衣披在云深的肩上,自然而然地牽起云深的手,“姐姐,夜里風大,仔細著涼。”他笑得純粹溫暖,不含一絲雜質。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云深的心一顫,她沒有抬頭,她很少直視長空玥的眼睛,她害怕看見那明媚春色后面的無盡黑洞,跟那個人一樣的扭曲的黑暗空間,她從來知道他不是表面上那么人畜無害。

  可為什么還是救了他呢。

  大概是那天,那捧月色落入他的眼,那不加遮掩的恨與不甘,像極了當時的她罷了,讓她想把這把沾血的寶劍好好收藏。

  習武之人的腳步聲大多很輕,長街寂靜無聲,那個少年牽著她,一步一步,卻像走過漫長的一生。

  秦笙站在樓頂,一身黑衣幾與夜色相融,他眸光沉沉地望著那兩個并肩的人影,直到他們消失不見,他才轉身,又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冥冥中,古老的齒輪開始吱吱呀呀地重新轉動,積年的塵灰簌簌落了滿地。

  幾年前,蕭珣曾在云州置辦過一處庭院,云深動身之前,他便已派人前去打掃,蕭大崖主認為,客棧簡陋,魚龍混雜,怎么配得上他風過崖的大小姐。

  蕭珣是知道云深的,庭院雖被打掃得煥然一新,卻人影寥寥極為清凈,云深一路走過去,也只見一兩個使喚的仆人。

  院中有一棵極大的梧桐樹,樹干粗壯,蔓延交錯的枝椏撐起一把巨大的傘,將整個庭院籠罩其間,月光從縫隙中漏出,如萬千銀絲懸掛纏繞在樹上。

  “阿玥,你聽過鳳棲梧桐的傳說嗎?”

  長空玥轉過頭,望著她盛滿月輝的眼睛,亮得看不清眸底的顏色。

  “很久很久以前,有只鳳凰到了一片梧桐林,那里很美,所有的人啊動物啊都很喜歡鳳凰,于是鳳凰留了下來。后來啊,出現了一條大蟒蛇,鳳凰只能無奈地離開,所有的人都很舍不得鳳凰,可是鳳凰也很想念在梧桐林的日子?!?p>  她的聲音發(fā)顫,又有些飄忽不定,像隔著茫茫煙水,“最后啊,鳳凰還是回來了,永遠地棲息在梧桐樹上?!?p>  “阿玥啊,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p>  云深依舊凝望著那棵梧桐樹,“你也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紀了。鳳凰高飛,卻總是要擇一梧桐而棲的?!?p>  氣氛一時間凝滯,云深清楚地感覺到身邊的氣壓越來越低,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聽見他突然低低一笑,左手一把攬過她的腰將她抵在樹干上,右手狠狠掐上她的脖子。

  少年的臉在月色下顯得瑩白如玉,連細微的絨毛都泛著柔和的光澤,他有雙極精致的鳳目,黑翎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流光與黑暗,但云深能感覺到他眼底的黑暗深潭在劇烈地翻滾,似有被封印的惡獸即將破陣而出。

  “姐姐不想要我了嗎?”他的手漸漸收緊,那壓低的聲音像高樓中的貴公子輕輕撫過焦尾琴,拖長的尾音里帶著一絲纏綿與曖昧。

  “你長大了,不可能永遠呆在我身邊。”她恍若未覺脖頸間的危險,伸出雙手捧住長空玥的臉,冰涼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眼。

  長空玥一陣顫栗,眼中暗色卻愈加濃郁,他貼近云深,輕輕吻上她的臉頰,他的動作極溫柔,像是對待絕世的珍寶,他一點一點,極虔誠地吻上她的眼,她的臉是冰涼的,他的唇也是涼的,可是相觸的地方卻劃過溫熱的電流,他原本掐著她脖子的手也不知不覺地松開,墊在她腦后,將她推向自己。

  “姐姐,丟掉認主的劍,是會被反噬的呢。”他溫熱的氣息吐在她耳畔,像妖獸捕食前的戲謔與嘲諷,又像情人溫柔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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