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面前景象一分神,先前屋里積累的胸中郁氣已然消退。
雙腳懸空飄在街心,顧倩倩滿眼只剩愕然。
如同在屋內(nèi),她仍是老舊幻燈片樣的半透明“隱形”狀態(tài),活脫脫舊式港產(chǎn)片中剛出場時的“小倩”。被路人們徹底忽視不說,更可毫無阻隔的穿墻透壁,仿佛并不屬于同個空間緯度。
顧倩倩昂頭。
不是雪。
化工污染、霾、PM2.5?都不像。
伸出手,注視零星灰燼樣黑色物質(zhì),飄著、蕩著穿掌而過。
視野里全是這東西,洋洋灑灑,肆無忌憚地漫天飛舞。
像絞碎的黑色羽絨,但更輕。
落在人頭上、街面、屋檐、圍墻根。卻又并不真的附著,一旦有動靜,便再次打著旋飄升、飛舞凌亂,仿佛千億只墨色蚊蝶。
即便明知是幻覺、在夢中,并不需真實呼吸,顧倩倩仍看得鼻子癢癢、莫名憋悶。
若說是哪里吹來的焦灰,這么大量,那得燒山火、火山噴發(fā)……
有什么地方著了嗎?
她轉(zhuǎn)著圈極目遠(yuǎn)眺。
并沒在哪個方向出現(xiàn)火光、煙柱、蘑菇云。
大陰天,云層厚重、鉛灰色,壓抑,偏又干冷。
路上無半株綠植,寸草不生。
行人稀疏,穿各種能讓歷史學(xué)家跳腳罵街的COSPLAY古裝,發(fā)型更亂套。
真奇怪,不明物質(zhì)黑柳絮般無處不在,這里的人身處其間、呼吸著,卻一律視而不見,個個行色匆匆該干啥干啥。
早已習(xí)慣?還是完全沒有察覺?
顧倩倩納罕,飄飄悠悠往前逛。
沿途入目,皆是比人高的淺土黃色院墻。
建筑物普遍矮,平房多,兩三層少,中不中西不西的,像徐克《龍門客?!防锎竽L(fēng)格。
屋壁近頂處拐角,都有橫梁樣的原木櫞子交叉著直愣愣戳出來,沒任何雕飾。
四方屋頂,看不見瓦。
好悶的樣式。
顧倩倩如是評價,忍不住吐槽設(shè)定:“這要擱電視連續(xù)劇里,一準(zhǔn)得是架空、玄幻。”
突然,毫無預(yù)兆地響起尖利哀嚎:“啊——啊——!”
一聲接一聲,聽得她寒毛倒立。
太考驗人承受能力了,光天化日的!
像,像千刀萬剮、不打麻藥直接做手術(shù)……總之那種痛徹心神才能有的凄厲。
聽得肝都顫。
發(fā)生了什么?
顧倩倩順聲音飄過去。
200來米開外,沒多遠(yuǎn)。
一拐彎就到。
院門開著,房門也開著。
院子不大。
“嘣”、“嘣”有個脫了外套的赤膊大漢在院子里揮斧頭,一下、一下,悶頭劈木材。
顧倩倩略停,直覺確認(rèn):不是他。
她歪頭,看一眼便從那漢子身邊閃過。
慘叫的人好像在屋里。
“啊——”冷不丁又是一聲!
近了聽更瘆!顧倩倩覺得自己的頭發(fā)都站起來。
進(jìn)屋,光線暗。
正對門四五步的地方,翻倒了凳子,一地碎瓷還有少許飯菜……摔了碗碟?
緊靠著桌子腿,一個梳著發(fā)髻的年輕婦人癱坐在地上,臉色蒼白,雙眼定定地圓睜,死盯門外,仿佛正看什么世上最可怖的事情,表情猙獰、歇斯底里。
她……在看什么?
提著心,顧倩倩站在婦人面前,順著那瘋狂目光回頭望,生怕瞅見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然而,她身后一眼洞穿:房門——院子——院門。
院門外正對著堵墻,鄰居家的墻,墻面空空。
什么也沒有。
反復(fù)確認(rèn),確是沒任何東西值得看,或者尖叫的。
聲音刮人耳膜、直刺心底,婦人就這樣坐在地上用盡全力,一聲連著一聲瘋狂哀嚎。雙手一左一右張開,緊緊摟著身側(cè)兩個小小的身影,手指甚至因為持續(xù)用力過猛而痙攣,青筋暴露。
這是……顧倩倩皺眉頭、彎腰。
孩子。
被婦人摟住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
男孩約摸七八歲,女孩四五歲,都靜靜躺著,任母親用力揪拽、身體被扳成個不自然的角度,亦毫無反應(yīng)。
他們……
顧倩倩伸向男孩頸動脈,卻摸了個空透體而過,只得訕訕住手。
不過,即便未觸碰,仍能憑目測判斷:這倆孩子已經(jīng)斷氣。
透過微睜的眼瞼,只見小孩瞳仁白蒙蒙,仿佛蒙了層霧。
死亡時間不短。
怎么回事,又死小孩?
顧倩倩忍不住聯(lián)想起,年輕版自家三口。
若說眼前一切都是自己的臨終幻覺,那幻覺里反復(fù)遇上幼童死亡,心理學(xué)上該怎么解釋來著?
潛意識作怪?回光返照?
抬頭,她視線恰好平齊桌面上飯菜。
四雙筷子、三只碗,碗里白粥。
兩碟咸菜,腌蘿卜、醬黃瓜。
咬過、沒咬過的油煎餅,桌上有,地上也有,被踩變了型。
倆孩子,唇邊亮晶晶。
小女孩胸前,甚至還干了塊滴灑的粥印子。
顧倩倩擰著眉,瞬間作出推測:一家四口正吃早餐,突然孩子們死了。
看天色,現(xiàn)在可能是下午接近傍晚。
默算角膜渾濁時間……昨天早飯那會出的問題?
她壓眉,用力抿著嘴。
倆小孩沒明顯可見傷。
食物中毒?
但大人好好的。
桌上吃食招蒼蠅了,兩只,舍不得飛,在油煎餅、咸菜上搓著前腿,挺活泛。
蒼蠅沒事、大人沒事。
繼續(xù)向四下打量。
這里像是廳或者堂屋之類地方,進(jìn)門沒多遠(yuǎn),便是飯桌。
再往后,靠墻面朝外兩把椅子,中間夾著高高神龕,龕里香爐、牌位,牌位上字認(rèn)不得。
顧倩倩過去,墊腳、伸頭往香爐里好奇地望望。
香灰半滿,神龕陳舊,內(nèi)外經(jīng)年累月煙熏火燎痕跡。
房間左右各有一個門,通向里屋?
婦人嚎叫聲中,她探了探頭,沒進(jìn)。
左面堆碼著些雜物,還算整齊。
右邊靠墻,有輛半人高、像是搖車一類的木制器具,吸引了注意力。
顧倩倩走近,果然是搖車,中式搖籃,但是可以推著走幾步那種。
往里一望,嘶!
她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克制著好懸沒有蹦起來。
里面有個嬰兒!小小個,也死了?。?p> 眼睛瞇、嘴大大張著,灰敗臉色,就像在哭鬧的瞬間,突然被死神的鐮刀收割。
一只小手握拳,另一只半張著微抓向空中,姿勢僵硬。
靠!這都什么事兒?!死孩子,還三個!
順脊梁直往上冒涼氣,顧倩倩轉(zhuǎn)身逃跑似的奔出屋。
突然明白那婦人為什么這樣嚎叫了,擱誰身上誰都得瘋!
院子里的男人,還在悶頭狠狠地劈木柴,表情是咬牙切齒地用力、猙獰。
飛散的木屑中,略見雛形的板材。
僅僅擦身而過,顧倩倩卻一眼秒懂,他在做棺材。
昨天早餐之前還好好的,突然……仨娃全硬了,當(dāng)媽的半瘋癲,爹在院子里劈棺材。
顧倩倩片刻都不想再多呆,管他做夢還是幻覺。
走!趕緊走。
然而,沒過多久,她便發(fā)現(xiàn):
事情大條了,全城都在死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