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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第十四章 天子座下

大唐暮云 空谷流韻 4191 2019-03-26 00:14:40

  奉天城外真的沒有叛軍?”坐在輜重馬車上的王叔文眼睛一亮,身旁抱著小李淳的宋若昭也是面露喜色。

  阿眉挽韁點頭道:“是清晨馳發(fā)奉天方向的斥候來報韋將軍,方圓幾十里的驛館和逆旅也探尋了,有個驛吏說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長安方向來的軍隊,快到驛站時不知為何原地停下,駐扎了少頃,又回撤了。昨日王侍讀便將何虞侯拿著兵符去追朱泚叛軍之事,稟了韋將軍,因此韋將軍倒也并不十分意外。”

  三人心里明白,何明禮應(yīng)該是成功了,只是待他回到長安,假借兵符騙回軍隊之計必定敗露,不知段秀實是不是干脆即刻就與朱泚玉石俱焚。

  宋若昭想到宋若清還身陷長安,雖然這個弟弟惹了大禍,但到底血親相連,她不由面色又嚴(yán)峻起來。

  與此同時,韋皋騎在馬上,行于中軍隊形中,也陷入了沉思。

  奉天城暫時沒有被圍,當(dāng)然是喜訊,不過“皇甫珩”這個名字卻教他很是留意。他在外放隴州行營時,聽主簿說起過鳳翔周邊的幾個藩鎮(zhèn),涉及涇原鎮(zhèn),主簿特別提到節(jié)帥姚令言有個得力的義子,乃前朝名將皇甫惟明后代。此番韋皋既然去奉天勤王,王叔文便從長安局勢到皇孫出逃,再到皇甫珩在乾崗的安排,如實給韋皋說了一遍。

  韋皋于是深深記住了皇甫珩。今日斥候報過軍情后,韋皋的腦子飛速轉(zhuǎn)起來。

  他自負(fù)并非池中之物,但迎風(fēng)而起,也須有勢可借。朱泚與涇師、京兆尹勾結(jié)叛亂的消息甫一傳到隴州,韋皋便一宿未眠。他直覺自己的機遇就在眼前。他謀算過,除了早已與唐廷翻臉、自立為王的叛鎮(zhèn)外,澤潞的李抱真、兩浙的韓滉不可能在旦夕之間趕來,西川的張延賞,也就是自己的岳父,正在防守吐蕃人,神策軍的李晟在河北與叛鎮(zhèn)纏斗,亦無暇援兵,朔方的李懷光更是必定會觀望。那么,能夠在第一時間趕來勤王的,就只有他隴州韋皋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涇原軍內(nèi)部原來也有忠于唐廷的核心將領(lǐng),而且這個將領(lǐng)還去了邠寧搬救兵。

  韋皋的眸色暗了一暗,世事果然難料,若這個皇甫珩沒有安排何明禮去詐營,那么第一場硬仗,恐怕就要由他韋皋來打了。

  韋皋覺得自己此次出軍運氣不錯,非但避開了敵鋒,還撿了兩個貴人,一個自然是皇孫小殿下,另一個……他回首遙望了一下左后軍中的輜重隊伍。拔營前宋若昭聽到那兩句詩時的反應(yīng),讓韋皋頗為玩味了一番。無論如何,他相信,這個女子對自己并無惡感,

  “她一個藩鎮(zhèn)掛名御史的女兒,若能成為我韋氏的正妻,或者說,我韋皋若能與大唐太子做了連襟,無論于她于我,都是好事。”韋皋思及此,不由會心一笑。

  奉天城其實不大,但地處軍事要道。安史之亂后,吐蕃進(jìn)攻中原,如果從西北道直穿而下,必定要經(jīng)過奉天。因此到了德宗時,唐廷對奉天進(jìn)行了大規(guī)模的修筑。

  如今,這座衛(wèi)戍長安的軍事要塞,擁有內(nèi)外雙城。外城城墻高逾兩丈,以黃土?xí)窀珊筮^篩,再與細(xì)砂、石灰、硝根混合,置于三尺高、三寸厚的木板中夯實,一板夯成后再筑一板,著實堅固。外城與內(nèi)城的兩墻之間,還有寬三丈、深二丈的壕溝。

  兵變的第二日,唐德宗一行狼狽逃到奉天城時,奉天的縣令裴敬還在睡夢中。他被屬下叫醒后,慌慌張張前來迎駕,跑到內(nèi)城門口,御駕已經(jīng)進(jìn)來。裴敬只穿著一只靴子,站在馬前,垂首而立。德宗怒道:“奉天的兵馬使呢?”

  裴敬一愣,心想圣上是糊涂了吧。德宗身邊馬上簪著金冠之人,向天子恭敬道:“陛下,奉天的守軍,包括兵馬使和行軍司馬等人,都被調(diào)往了東邊平叛李希烈的戰(zhàn)場?!?p>  說話者是太子李誦,此刻,也只有他能這樣與驚魂未定的德宗說話。不過,德宗出逃時的運氣倒也不算太壞,除了太子和霍仙鳴等宦官,他們在玄武門外居然碰到了郭子儀的兒子、司農(nóng)卿郭曙,以及右龍武軍使令狐建。郭曙帶著家丁因狩獵而晚歸,令狐建則是在城外練武場訓(xùn)練禁軍新兵。這兩人的隊伍拼拼湊湊,也有五百余人,且弓箭和刀劍倒也齊全,立時成為了護(hù)駕主力,連夜擁著德宗一行來到奉天城。

  裴敬誠惶誠恐,帶著縣丞、主簿、縣尉等好一頓折騰,終于將圣駕安排妥當(dāng)。

  這天下午,奉天城還接進(jìn)來兩名灰頭土臉的大員——宰相盧杞和戶部侍郎趙贊。同時傳來消息,金吾衛(wèi)大將軍渾瑊也在趕來勤王的途中。

  德宗于是稍稍鎮(zhèn)定了一些。援軍在望固然令他松口氣,但更放心的是,太子李誦也在身邊。

  當(dāng)年安祿山起兵,玄宗帶著太子李亨逃出長安,李亨半道與玄宗分道揚鑣,在靈武繼任新君,尊玄宗為太上皇,躲進(jìn)蜀地的玄宗看起來也不得不接受。

  德宗可不想那么快就變成太上皇,他叫來跟在身邊的大學(xué)士陸贄,叮囑他注意李誦的行蹤。

  陸贄微微斟酌,向德宗道:“入城安頓下來后,太子一直陪在王良娣身邊,并無特別舉動。王良娣身懷有孕,又聽聞小殿下陷于長安,動了胎氣,只怕不日就要生產(chǎn)。”

  德宗一怔,從心有疑防的帝君變成了顧念孫兒的長輩,臉色和緩下來,對身邊的霍仙鳴道:“去太子處傳朕的口諭,王良娣腹中胎兒,男則封潁川郡王,女則封漢陽郡主,賜王良娣父親王國丈實封一百戶?!?p>  話說宰相盧杞,豁出性命來到奉天的第一日,就更加憂心忡忡。他見德宗并未宣詔自己,而是和陸贄談到深夜,又聽得陸贄為太子進(jìn)言討了恩賞,哪里還坐得住。他挨到第三天,終于求見德宗。

  “臣斗膽一問,是何人上奏陛下幸于奉天行營?”

  “是陸學(xué)士,盧卿有何見解?”德宗看了一眼身邊的陸贄,森然道。

  盧杞面色凝重:“奉天行營缺兵少糧,設(shè)若那逆賊朱泚發(fā)兵圍城,恐為大患。臣懇請陛下火速移駕鳳翔鎮(zhèn)?!?p>  德宗“哦”了一聲,向陸贄道:“盧相的建議,你以為如何?”

  陸贄上前一步,對盧杞深深一躬,回身稟道:“陛下可還記得,朱泚當(dāng)年調(diào)離鳳翔鎮(zhèn)時,曾奏請以李楚琳為繼任節(jié)度使,但陛下英明,任命張公出鎮(zhèn)鳳翔,只以李楚琳為兵馬使。如今朱泚叛亂,臣恐李楚琳亦有異心,與朱泚沆瀣一氣。因此,萬不可移駕鳳翔鎮(zhèn)?!?p>  盧杞冷笑一聲:“陸學(xué)士身在內(nèi)廷,對外鎮(zhèn)將領(lǐng)間的親疏遠(yuǎn)近倒是熟悉得很,難怪朝中贈君‘內(nèi)相’美名?!?p>  陸贄道:“陸某不才,蒙陛下器重,平日時時未敢疏忽。李楚琳此人,顏少師出使淮西前,曾叮囑陸某,切不可相信。”

  盧杞一驚,他沒有想到陸贄會提起顏真卿。就在兵變前幾日,德宗到底還是采納了盧杞的建議,將太子少師顏真卿派往淮西做宣慰使,與叛臣李希烈談判。盧杞知道,這件事令自己在朝野上下的風(fēng)評又惡上了幾分,甚至有御史參了一本,說盧杞妒嫉賢能,公報私仇地鏟除異見者,欲置三朝老臣顏真卿于死地。

  陸贄看起來和藹客氣,但此時提及顏真卿,當(dāng)真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與盧杞對著干。顏真卿原本是東宮輔臣,陸贄表明立場,也就是不避諱自己與太子同心。

  盧杞焉肯善罷甘休,厲聲質(zhì)問陸贄:“那陸學(xué)士倒說說,以城中眼下狀況,倘若奉天被圍,該當(dāng)如何?”

  陸贄面不改色,淡淡道:“奉天城在陛下的詔令修繕下,堅實如金湯,豈是旦夕就能攻下的。何況金吾衛(wèi)大將軍渾瑊已在趕來勤王的路上。盧相若不放心,自可往鳳翔鎮(zhèn)去尋庇護(hù)。”

  “你!“盧杞一時被噎住,氣得胡子都微微顫動。

  德宗看著這兩位針鋒相對的臣子。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會爭執(zhí)起來,但這正是他要的局面。一直以來,他都在試探陸贄,陸贄在東宮問題上的坦然無忌,令他反而更信任這個其實相當(dāng)年輕的臣屬。只是,他作為君王,身邊豈可只有陸贄這樣的君子,朝政天平的另一端從來不可缺了盧杞。

  盧杞是不少朝臣口中的“小人”,不過在德宗看來,小人有時候用起來恰恰更為得力。

  等二人吵夠了,德宗才和顏悅色地制止了他們:“盧卿,這奉天兵防稀少,是連朕都忘了的事,莫怪陸學(xué)士了。朕這幾日未曾詔你議事,也是因為聽聞你對唐廷一片忠心,兵變那日是越墻而出,險些受傷,朕便想你好生歇息,你不必多慮?!?p>  盧杞無法,只得謝恩告退。他氣急敗壞地惱了幾日,沒想到等來了更壞的消息。

  鳳翔鎮(zhèn)李楚琳果然叛變了,殺死節(jié)度使張鎰,宣布?xì)w附朱泚。盧杞再見德宗時,不由心下惶惶,孰料德宗倒似忘了那日他與陸贄的爭論般,議事照常。

  這日未時,幾位要臣正在御前,守城的令狐建忽然來報,城下來了一支千人的隊伍,領(lǐng)軍者為隴州行營統(tǒng)帥韋皋,還自稱護(hù)衛(wèi)著小皇孫。

  陸贄,以及平章事李勉,均眉頭一展,向德宗奏道:“恭喜陛下?!?p>  德宗倒是面色平靜,問盧杞:“盧卿,如果朕沒記錯的話,這韋皋還任了鳳翔營田判官一職,算來也是李楚琳治下,你說該不該放他進(jìn)來?“

  盧杞心思一轉(zhuǎn),決然道:“若陛下信任,臣愿出城查看,小殿下是否在其營中。倘若有詐,也不過是犧牲臣一人,和陛下安危相比,臣的性命何足掛齒。“

  德宗欣然一笑:“盧卿雖有時急躁了些,對我李唐宗室倒確是一片赤誠。不過性命之說,卿言重了,韋皋此人,朕還是約略清楚底細(xì)的。令狐將軍,傳朕旨意,開城放他們進(jìn)來?!?p>  聽說愛子得救,太子李誦趕了過來。王良娣前日已有了臨產(chǎn)跡象,他守在屋外,聽著至愛之人的痛苦呻吟,心如刀絞,徹夜未眠。

  大概是太子的形容太過憔悴,小李淳在德宗御前見到自己的父親時,一時懵然,竟還怯怯地往王叔文身邊躲了一躲。

  王叔文大駭,忙忙跪下:“陛下恕罪,太子恕罪,是臣一路未照料好小殿下,讓小殿下受驚,有些糊涂了?!?p>  一旁的韋皋進(jìn)言道:“陛下容臣奏稟,臣路遇小殿下和王侍讀時,正是王侍讀舍命護(hù)得郡王周全之際?!?p>  德宗點頭:“韋將軍所言甚是。太子,你宮中有王侍讀這樣的儲臣,朕實在感到欣慰。販夫走卒尚知恩圖報,何況我帝王家。此次淳兒脫險,固有上天垂憐之恩,亦離不開王侍讀和韋將軍這般大唐忠良,朕須細(xì)細(xì)考慮,如何論賞。“

  王叔文和韋皋連忙叩謝圣恩。起身后,王叔文又將段秀實、皇甫珩、宋若昭和阿眉等人齊心護(hù)衛(wèi)李淳的過程奏稟了一遍。他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而不去因思及曹家母女的殞命而無法自制。他也知道,這樣的場合,不應(yīng)提到平康坊的事,等塵埃落定,他自會好好吊唁一番紅顏知己曹仙兒。

  韋皋見王叔文一番話,直聽得德宗和太子面色凝重、不禁后怕似的,便瞅個空隙道:“啟稟陛下,王侍讀所說的宋家大娘子閨名若昭,乃澤潞節(jié)度使李帥幕府子弟,臣見她臨危鎮(zhèn)靜,頗有大家風(fēng)采,一問之下,原來還是王良娣的族妹。”

  “竟有這等巧事,宣她進(jìn)來,莫要因為是女子,就論賞不公?!钡伦谒斓?。

  韋皋靜靜地退下。他知道接下來已不是他的舞臺。方才來到御前,他趁太子與小郡王相認(rèn)之際,已暗暗將德宗座下諸臣打量了一遍。

  他甚至還看到了一個人——崔寧。崔寧曾在西川作過多年節(jié)度使,算起來是他韋皋岳父張延賞的前任。崔寧不似盧杞那般心胸狹隘,他被削了西川兵權(quán)、調(diào)回長安,與張延賞也并無干系,因此他倒還對韋皋淡淡地點了點頭。

  盧杞、李勉、陸贄……韋皋將他們一一看去,這些人都不是等閑之輩,或許還有將要趕到的大將軍渾瑊,以及那個皇甫珩。

  為人臣者,當(dāng)徐徐圖之。韋皋暗道,思慮著向德宗求娶宋若昭之事。

  他正沉吟間,一個內(nèi)侍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

  “啟稟陛下和太子,王良娣為大唐又添一位皇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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