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妧回到鎏華院，丁媼已準備好了熱水以及應(yīng)用之物。香玉香梅侍候姜妧沐浴更衣，洗盡風(fēng)塵疲憊。
待姜妧從湢室出來，窗外晚霞漫天。姜妧坐在銅鏡前，香玉手握軟巾為她擦干濕發(fā)。
丁媼從外間進來，向她回稟道：“大娘子，胡醫(yī)女為四郎君施針換藥后，就去松鶴院了。老夫人留她吃茶敘話，到現(xiàn)在也沒出來。”
姜妧嗯了聲，“既是這樣，祖母的身子定無大礙。成兒還在供舍跪著，待會兒我去和祖母說說，饒了他這次?！?p> 聞言，丁媼笑了，“大娘子方才沐浴時，老夫人將三郎君叫去松鶴院訓(xùn)話，后又吩咐三郎君和許管事去金光門米糧鋪賠不是，還沒回呢?！?p> 姜妧松了口氣，道：“阿娘說的沒錯，祖母終歸是向著成兒的?！闭f著，目光投向銅鏡旁的那朵玉色月季花上?；ò晔Я怂致燥@干枯，顏色也不那么鮮亮了。姜妧輕嘆一聲，低聲喃喃，“今年的花期晚了些?！?p> 香玉接道：“可說是的，舊年綠幕開的早著呢。”
話音剛落，香梅手捧托盤進到屋里。素湯餅的鮮香味立刻彌漫開來。
“大娘子，夫人說您路途勞累，晌午又用的油膩，所以特命廚房為您煮的素湯餅，并醋昆布和茄子鲊?！毕忝穼⑼氲旁谧郎?。
聞見香味，姜妧就覺得餓了。抬手摸摸半干的發(fā)梢，催促香玉，“挽起來吧，待會兒我倚在床上讀會兒書就干透了。”
香梅忙道：“老夫人最在意大娘子的眼睛，她要是知道，必得責怪我們。大娘子還是行行好，用完飯早些安寢吧。”
姜妧拿起臺面上的《永年記事》，翻了翻，道：“若是我也能像盛元大帝那樣出口成章該多好?！?p> 香玉將她滿頭青絲松松綰個髻垂在腦后，笑嘻嘻的說：“盛元大帝還會書畫，會寫曲，大娘子要是想都學(xué)會了，最少也得個十年八年?！?p> 香梅一邊布好碗筷，一邊插嘴：“杜大家得了盛元大帝一半真?zhèn)骶兔麚P天下了?！?p> 姜妧合上書，有些泄氣，“別說十年八年，就是二三十年，我也學(xué)不會?！?p> 香梅笑了，“大娘子不擅長詩詞歌賦，可大娘子懂得經(jīng)營生意，這也是天分吶！”
姜妧不禁莞爾，“哪里稱得上天分，只要不傻不癡都能辦到?！闭f罷，攬鏡自照，覺得有些寡淡，從妝奩里取出一支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簪別在發(fā)間，這才施施然起身去旁邊的桌子坐下用飯。
剛執(zhí)起牙箸，姜妧便問道：“三師父那兒用的什么？”
燕三娘的飯食也是香梅去送的，她一樣樣的掰著手指頭說給姜妧聽，“胡餅，清粥。茄子鲊、醋昆布還有炙羊肉?！?p> 姜妧滿意的點點頭，“三師父早晚都得練拳，耗費體力。再說這一路上數(shù)她最辛苦，沒有葷腥可不行?！?p> 香梅點頭稱是，拿起牙箸給姜妧布菜。
素湯餅是照著姜妧的口味做的，多鮮蔬，少湯餅。一頓飯吃下來，姜妧鼻尖微微冒出薄汗，雙頰也泛起了紅暈。
用罷，香梅香玉一個撤下殘羹，另一個拿著熏籠熏帳中香。
天兒已經(jīng)黑透了，鎏華院里除了間或幾聲蟲鳴，便是鹿鈴輕響，和燕三娘的霍霍拳風(fēng)。
雖是家常便飯，姜妧還是用了不少。在屋里轉(zhuǎn)悠兩步，覺得積食難受。她和香玉交代一聲，從桁架上扯來一件半臂披在身上，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穿過幾株枝葉繁盛的墨竹，到在燕三娘的居處。
這里原是暖閣，燕三娘和白小乙來了之后，姜澈就將其改建成連三間的屋子。既和姜妧的居處緊鄰，又自成一格，互不打擾。
燕三娘和白小乙都是習(xí)武之人。屋前擺放的兵器架子上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一應(yīng)俱全。其中還有幾件是姜二爺從別處淘換來的稀罕物。
屋后有間墨竹搭建的小棚子，那是麋鹿大壯的住處。除非刮風(fēng)下雨它才進去避一避，更多時候，大壯都是在鎏華院里閑晃，覺著哪處合它心意，就在哪處睡下。
大壯是頭不擇席的麋鹿。
燕三娘換上一身短打扮，在屋前空地上練拳。
麋鹿大壯臥在邊上，一雙漆黑的大眼緊緊盯著閃轉(zhuǎn)騰挪，十分敏捷的燕三娘。姜妧穿著絲履，腳步極輕，但仍逃不過燕三娘的耳朵。她倏地住了身形，目光警覺的循聲望來，見是姜妧，長舒口氣，含笑迎上前，“旅途勞頓，大娘子該當早點歇息才是?！?p> 說話功夫，大壯起身來到姜妧身畔，撩起前蹄在地上用力頓了頓。
姜妧抬手拍拍大壯硬實的犄角，道：“剛用完飯，出來消消食?！?p> 燕三娘嗯了聲，取來燈籠陪著她往小花園走去，大壯亦步亦趨跟在姜妧身后，鹿鈴輕搖，叮當作響。
走了一陣，燕三娘輕聲言道：“那位大師是啞的。原想讓他隨我回來吃頓飽飯再上路，他卻不肯?！狈讲啪毴瓡r，燕三娘腦子里來來回回全是那僧人受到羞辱還能坦然以對的神態(tài)。既佩服他胸襟廣闊，也為他不平。
姜妧搖搖頭，道：“大師不啞。而是出家人修口持戒不能講話?！?p> 燕三娘瞪大眼，“他被老黃那般羞辱，都不為自己辯駁？還說不??？若不是大娘子慷慨相助，不知要鬧到何時呢！”
姜妧卻笑了，柔聲道：“想來，也慣了吧?！?p> 聞言，燕三娘唇角抿成一字，默不作聲。姜妧也不講話，兩人各懷心事，緩步而行。
晚間的小花園，暗香浮動，靜謐安然。燕三娘抬頭望向夜空里那輪半月，心生悵惘。
她想起了故去多年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