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lián)通大門與玄關的鵝卵石道,對稱生長在道路兩側的榕樹叢,以及樹下透亮如新的玻璃桌,這些布置都隨著我踏入庭院的步履一一瞥過,牢牢記在心間。
“……越是特殊的環(huán)境,就越能創(chuàng)造出特殊的密室……”
這是父親多年前的告誡,如今也依舊在腦海中清晰。
以至于只要接觸到和密室有關的案件,我就會立馬像現(xiàn)在一樣下意識對周遭環(huán)境格外留意。
因為往往越是那些不起眼但獨特的構造,越是隱藏了兇手設計出密室詭計的核心。
推開棕灰色的防盜門,陳警官帶領張升叔和我先后進入洋房之中,緊接映入眼簾的便是寬敞的客廳。
金輝色的吊燈倒影在琉璃式的茶幾上,西歐風的沙發(fā)正對著超大液晶顯示屏。鋪滿地表的紅毯大氣華貴,墻上則被一幅出自大家的山水畫占據。
“不愧是企業(yè)老總的別墅,果然派頭……”張升叔嘀咕著發(fā)出感嘆,一邊拉扯自己緊張的衣領,一邊繼續(xù)跟在陳警官身后。爬上樓梯,左轉,一直走到走廊盡頭。
“死者就是在這被發(fā)現(xiàn)的,”陳警官指著這扇二樓最靠南的房門說,“里面的物品,除了現(xiàn)在還在司法組等待進一步解剖化驗的尸體外,其余均保持在案發(fā)時的狀態(tài)。房間門鎖上的人為痕跡,是我們警方進入房間時小心留下的,原本的門鎖并沒有被做任何手腳?!?p> “嗯好的,辛苦了小陳,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張升叔笑著說,掏出事先藏在大衣里的白手套,一邊戴一邊在房間里轉悠起來。
“那就麻煩你了,升哥,我先去樓下看守,過程中若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或者還想知道什么信息,隨時都可以找我??诠┖丸b識報告呢,我們的人稍后會通過電子郵件傳到你手機上的。”
“好的好的?!?p> ……
這是一個十五平米左右的房間,里面只有一扇正對著房門的窗戶。
房間內的物品擺設整齊,除了一頂系著繩套的吊燈,以及一把橫倒在其正下方的木椅之外,三個裝滿服飾的衣柜,一個排滿各種設計圖紙的書架,一張置于墻角的辦公桌,都規(guī)規(guī)整整,沒有被翻亂的跡象。
“很顯然,夏晶就是在這兒被吊死的,”我一邊思索,一邊慢步走到翻倒的椅子旁邊,將注意力放在了從吊燈燈座上垂掛而下的紫黑色條紋繩套,隨后便開始利用已有信息推理了起來。
“一般而言,上吊自殺的案件會包含幾個關鍵要素。一是死者生前受過刺激,情緒消極壓抑;二是案發(fā)地選擇在密閉場所或是偏僻森林;三是尸體下方有足夠高度的墊物等等。從現(xiàn)場狀況以及警方的調查進展上推斷,這幾個點不存在疑慮是顯而易見的,換句話說,得出被害人自殺而亡的結論是符合情理的?!?p> 我收回了久駐的視線,并讓它們在房間內有目的地地飄蕩。
“但,考慮到案發(fā)現(xiàn)場的特殊性,這是一間擺滿布料的服裝設計室,那么夏晶上吊時用的繩子就應該是直接取自房間內部的才對。如果現(xiàn)場找不到與之匹配的布料,那么就無法完全排除他殺的可能。加之考慮到兇器很大概率由兇手事先攜帶,會成為一個調查的突破口,去……”
還未等我把樂觀散發(fā)完全,雙眸捕捉到的最新信息便頃刻間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我看見在辦公桌右手邊的桌面上,有棱有角地平躺著一小疊紫黑色布匹。
和頭頂吊燈底座上系著的那條一模一樣。
“看來討論兇器來源的辦法是行不通了。”思路遇堵的我不由得撇了撇嘴。
“喂,臭小子!你在那兒發(fā)什么呆呢?還不快來幫忙?”
興許是嫌我呆滯過久,張升叔這時突然沖我嚷了起來,語氣急促,語調略高,不用猜就知道他一定在嘗試搬動房間里的衣柜。
“叔,你可別……”
“廢話少說,快來搭把手!”一口便回絕了我勸誡的企圖。
毫無辦法,自知拗不過的我只好先按下牢騷的念頭,不情愿地走到衣柜一邊,配合著張升叔的呼號卯足勁將那敦實重物艱難推開。
如愿以償的張升叔趕緊在騰出來的空間里摸索起來。
待到一圈地毯式的搜尋結束,發(fā)現(xiàn)毫無線索的他,才又垮著臉悻悻走出,一邊嘆氣一邊止不住地搖頭。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案發(fā)現(xiàn)場除了這個最大的衣柜,其余的家具也無一例外都被張升叔歪歪斜斜地推離,導致幾分鐘前還整潔有序的現(xiàn)場莫名其妙披上了一層“入室盜竊”的表象。
“叔你這是要把房間重新裝修一遍嗎?”我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我……我只是想確認一下房間有沒有密道嘛,”他抱歉著說,“你也知道吧,密道是制造一間密室的最簡單的手法?!?p> “當然,那你找到了嗎?”
“沒!”他又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房間的構造一定是警方第一時間就要確認的,如果存在密道,那他們早就發(fā)現(xiàn)并以此展開調查了,不至于到現(xiàn)在還在糾結自殺與否,不是嗎?”我無奈地解釋。
“哎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這不是以防萬一嘛?!?p> “還好此案大概率與這些櫥啊柜啊之類的沒多大關系,不然被你這么一番折騰,現(xiàn)場的痕跡肯定一點也……”
“哎,小軒!我看你剛才在椅子旁呆了很久,是找到什么線索了嗎?”張升叔突然繃緊臉,倏地嚴肅起來,很及時地打斷了我。
我深知這是他慣用的轉移話題伎倆,但此時并無心與他追究。于是我就坡下驢,公布了自己幾分鐘前的思考。
然而一說完,張升叔臉上的嚴肅便瞬間消失了,“什么嘛,搞半天你也一無所獲,白瞎我期待了?!彼M一步揶揄,“看你剛才擺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案件真相了呢?!?p> “我……這……至少我搞清楚了吊起夏晶身體的繩子是用什么編的?!睆埳宓牡勾蛞话伊钗矣行┎恢?。
“好啦好啦真厲害,”張升叔擺了擺手,再次打斷了我,“先幫我把這些東西搬回原位吧,不然待會兒陳警官上來指不定怎么數落咱呢!”
“才不會,陳警官既熱情又有耐心,才不會像某人一樣大發(fā)說道呢?!彪m然內心極不情愿,但我還是上前和始作俑者一同收拾了起來。
“人總是在變化的。”張升叔突然意味深長地發(fā)出感嘆,語氣中竟然夾雜了罕見的凄楚與無奈。
對于他毫無鋪墊的性情轉變,事實上我早就已經習慣,只是時常不明白其中內涵,覺著憑張升叔的年紀和他以前的執(zhí)警經歷,說出這種口氣的話倒也很是符合,哪怕他平日在我面前鮮少端起那份成年人該有的成熟。
我對張升叔的了解的確不深。
一年前他把我從鄉(xiāng)下老家?guī)У娇▊惪h城,居住在里斯爾街的一個叫斑馬的巷子里,要我?guī)兔μ幚硭_的偵探事務所的工作。
臨行前母親平靜地叮囑我要好好聽張升叔的話,他是個推理破案高手,和他生活在一起可以學到很多知識,將來可以做個獨當一面的好警察。
當警察是我記事起便懷揣的夢想,因此樂呵呵地順從了母親意愿。
我們之間有著近二十歲的年齡差,但是相處起來卻十分融洽,沒有什么障礙和代溝。只是母親以及后來接觸到的人們口中的推理大師,從未在我眼前出現(xiàn)過。
在外人面前,張升叔總會表現(xiàn)得胸有成竹,不時通過重復對方話句中的細節(jié)來烘托出自己的思維嚴謹。可一旦到了一起生活的我的面前,卻總會暴露出那輕飄飄的性格,我行我素,妄下定論。
因此雖名義上我叫他叔叔,私底下卻一直把他當成一個不正經的哥哥來看待。他真實的推理能力讓我很難將“犯罪克星”四字殊榮和他聯(lián)系在一起。
不過我對張升叔的了解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對自己具體的經歷只字不提,也從未向我透露過興趣愛好,以致我無法想象在自己上學期間他會做什么事情來打發(fā)空閑。
“也許張升叔深藏不露呢!”我時常這樣幻想,直到他下一秒用離譜的言行證明我只是在天馬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