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清公主來過了不久,就叫人傳宋知憶進宮。崔氏聽說她被皇上特許每日去宮里陪著公主們學(xué)“五藝”,勉強掩飾住心中的驚訝和不滿,拉著宋知憶的手說:“別人看著,這是好事,可母親聽崔淑妃提過,連那有名的才女林婉瑩,都是去給公主縣主們做陪襯的,憶兒千萬記著少說話,別出頭,不然一不小心就要得罪了貴人。母親知道你的性子,可不舍得你去受苦,公主的好意雖然不好立刻就回絕了,你不妨去幾次就好了。你身子弱,每日里從府里往宮里趕,實在受不住。”
宋知憶對上崔氏心疼又慈愛的眼神,也換上誠惶誠恐的神情說:“好,孩兒都聽母親的?!?p> 將軍府距離皇宮不算太遠(yuǎn),宋知憶到了柔福宮,益清公主正在試衣衫。
“知憶快來,這幾件你試試看合不合身?!惫饔檬忠恢福瑤讉€宮女就上前來服侍宋知憶,看架勢是要為她重新梳妝打扮。
“公主,我下次再試吧,已經(jīng)巳時了,馬術(shù)怕是要遲了。”宋知憶第一次進宮學(xué)五藝,第一堂就是她一竅不通的馬術(shù)課,心里不由得緊張。
“今日的馬術(shù)不用去了,先生傷了腿還沒好呢。你陪我說說話,用過午膳再一同去學(xué)舞藝。”益清公主起身把宋知憶按到梳妝臺前,“上次不是說了嗎?別再涂這么厚的粉,這發(fā)式也不好看?!?p> “我。。。不好違背家中母親的意愿,母親覺得我這樣好看?!彼沃獞浵氲阶约弘m然同公主一起經(jīng)歷過生死,卻還不是熟悉到可以直言不諱的關(guān)系,便婉轉(zhuǎn)地回答。
“那你們先下去吧?!币媲骞鞯葘m女們連同碧煙都出去了,起身坐到宋知憶的對面,說:“我聽人說起,你母親崔氏不是你的生母,不過看你的樣子,似乎同她很親近,她待你也很不錯?!?p> 宋知憶稍有猶豫,益清公主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有所隱瞞,又開口說:“知憶,我請父皇破例準(zhǔn)許你進宮學(xué)五藝,不僅是因為你和你家大哥哥這一次立了功,還因為我真心真意想與你結(jié)交。我原以為你是真的信任你后母,現(xiàn)在看你的樣子,怕是另有內(nèi)情,你若是信得過我,就不妨把你家中的事說與我聽聽?!?p> 宋知憶聽了公主的話,心中很是觸動,她前世與益清公主交集甚少,卻也知道她是一位善良可親的皇家公主。這一世她有緣與公主結(jié)識,雖然不明白公主為何對她一見如故,她還是愿意選擇信任益清公主。
“知憶不是有意隱瞞公主,只是這些事我無憑無據(jù),若是傳了出去,一個不小心,就會毀了我和大哥哥。”
“你放心,我誰都不會說,”公主連忙說,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包括三皇兄?!?p> 宋知憶感激的點點頭,繼續(xù)說了下去:“母親生了我不久就過世了,父親很快娶了后母進門,外面都說父親是因為擔(dān)心我和大哥哥年幼無人照顧,所以才娶了一位賢良的繼室,而后母也確實讓所有人都覺得她把我們照顧的無微不至。后來我無意中偷聽到后母與她身邊的簡媽媽說話,才發(fā)現(xiàn)了后母的險惡用心。原來她在我和大哥哥身邊安插了眼線,早就計劃著要毀掉我們兄妹兩人。大哥哥畢竟是男子,她管不到許多,只能從婚事上插手,想要將惠茵縣主許配給大哥哥。。?!?p> “鄭惠茵?!”益清公主忍不住插嘴,“她可不是良配?!?p> “是,后母就是知道惠茵的性子,也知道我大哥哥是個君子,才想要設(shè)計安排大哥哥與惠茵縣主共處一室,逼他不得已只能迎娶她。而我的婚事,后母更是籌劃多年。。。”
宋知憶將崔氏的毒計全都說了出來,只隱瞞了自己重生的事。益清公主聽得秀眉緊皺,聽到最后,她拍著桌子站起來說:“簡直駭人聽聞。這個崔氏究竟為了什么要將你兄妹害死?!”
“我也不知道,后母藏的深,又慣會做戲,她這么做是為什么,我一時也沒有頭緒,只能小心提防?!彼沃獞涊p嘆一口氣。
“不管她是為了什么,你既已得知她的陰謀,就不會輕易被她計算了去。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需要我?guī)湍愕臅r候,就不要客氣。”益清公主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宋知憶心里升起一陣暖意,她回握住公主的手,點了點頭。
“我今日叫你來說話,也是想對你說說同我一起上五藝的那幾位?!币媲骞髯厝ィ攘艘豢诓?,又說:“鄭惠茵和陳邀月是什么性子你大概也知道,不過那陳邀月嬌蠻歸嬌蠻,倒是不屑于做些拉幫結(jié)派的事,鄭惠茵就不同了,最會拉高踩低,尋著機會的欺負(fù)人。我自然會護著你,但你也要小心。至于安禮公主,她雖然表面與我十分親近,其實處處與我攀比,早就瞧著我不順眼了,她不敢明著針對我,免不了會因為你我親近而找你出氣。而且,她出自崔淑妃,而崔淑妃與你母親又是親姐妹,你明白我要說什么?”
宋知憶點頭說:“我明白?!?p> “我沒嚇著你吧?”益清公主見宋知憶一副嚴(yán)陣以待的模樣,笑了出來,“也沒那么可怕,我會護著你的,何況還有婉瑩呢,她的嘴厲害,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倒是比我更像我姑婆驕陽公主。其他的幾位縣主也都是好相處的。”
“公主,太妃喚您去說說話。”宮女進來傳話,益清公主聽了,拉住宋知憶的手說,“知憶隨我一起去見太妃。”
宋知憶連忙擺手說,“公主,這不合規(guī)矩吧,太妃并未傳我?!?p> “放心,太妃人和氣得很,你把粉擦擦,隨我來就是。”益清公主叫宮女們給宋知憶重新打扮過,便牽著她的手出了殿門,上了轎往皇太妃的安晴殿去了。
兩人一路無話,益清公主默默地想,她雖然猜到宋知憶的后母不簡單,卻沒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要狠毒百倍,可憐宋知憶不僅跟自己一樣自幼喪母,還要在面善心狠的后母跟前扮天真扮親熱,這種苦衷,她懂。在宮里這許多年,她表面上頗受帝后寵愛,因此身邊從不缺少富家小姐們的迎合與陪伴,可真正知心的閨中密友只有一個林婉瑩,如今多了一位同病相憐的宋知憶,她心里實在是有些高興。
皇太妃喜靜,又禮佛,因此請皇上將她的住所安排在了較為偏僻的地方。宋知憶知道這位太妃常年茹素為百姓祈福,多次在百姓遭遇洪水或大旱的時候,將自己珍藏的名貴首飾拿出來填補國庫,因此深受百姓的愛戴和皇上的敬重。太妃膝下曾有一女嘉迎公主,可惜因病早早逝去了。皇上為了讓太妃寬心,曾動用各地官員在民間尋找相貌脾性與嘉迎公主相似的女子來進宮伺候太妃,卻被太妃以‘不愿為個人私欲而勞動百姓’而婉拒,讓民間百姓們對太妃的尊敬更添一層。
其實宋知憶不知道,皇上對太妃的敬重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在皇上還是位不受重視的皇子時,太妃曾多次默默幫他解圍,對皇上有恩,因此皇上登基幾十年來,即使國事再忙,依舊每隔幾日便會來探望太妃。這層關(guān)系,宮里的人都了然于心,因此對太妃也十分巴結(jié)恭敬,若不是太妃有意回避,皇上也叫宮中眾人不許多打擾太妃,那安晴殿早就門庭若市了。
益清公主和宋知憶到了安晴殿,恭恭敬敬的給太妃行了禮,宋知憶被太妃賜了座位,益清公主則幾步走到太妃身邊,依偎著太妃坐在了她腳下的臺階上。
“好好的位子不坐,偏要坐在這又涼又硬的地上做什么?”太妃嗔道,眼中望著益清公主,滿是慈愛。
“益清知道太妃嫌棄我,所以呀,坐的近些讓太妃好好瞧瞧我這個討人煩的丫頭?!币媲骞魅鲋鴭?,她對著皇上皇后也都常常撒嬌做小女兒狀,可只有對著太妃,才是真心的,不做戲的。
太妃又笑罵了幾句,益清公主擔(dān)心知憶覺得不自在,忙指指她說,“太妃,知憶是我最近認(rèn)識的好姑娘,我?guī)齺斫o您瞧瞧?!?p> 宋知憶忙站起來,對著太妃再一次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她前世在入宮參加慶典和宴會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望過太妃,記得她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因此心中倒也不是很緊張。
“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太妃果然笑瞇瞇的看著宋知憶,并未介意益清公主帶著她來安晴殿。
“回太妃,做些女紅?!彼沃獞浵胍f,也讀書練字,但拿不準(zhǔn)太妃是否喜歡女子讀書,想想還是簡單回答就好。
“可識字?”太妃又問。
“回太妃,識得一些,不多”。宋知憶恭恭敬敬地回答了。
“太妃,知憶的繼母叫知憶專心做女紅,怕她讀書分了心傷了神。若不是知憶偷著讀書練字,現(xiàn)在怕是一字不識呢?!币媲骞髟捴杏性?。
太妃靜靜地看了益清公主一眼,正要說話,就聽殿外的宮女傳報林婉瑩來了。
手中捧著一疊紙,林婉瑩裊裊婷婷的走了進來。
“不是叫你不必再抄了嗎,回去一次不易,要準(zhǔn)備的東西可都要細(xì)細(xì)地打點好了。”太妃邊說邊示意高嬤嬤接過林婉瑩手中抄寫好的佛經(jīng)。
林婉瑩笑笑,沒作聲,太妃轉(zhuǎn)頭忽然問宋知憶:“可曾讀過佛經(jīng)?”
宋知憶老老實實的回答:“回太妃,不曾讀過?!?p> 林婉瑩挑眉看向宋知憶。
太妃笑著說:“可惜,婉瑩近日要去京郊的外祖母家住一段日子,真不知去哪兒找像她這么穩(wěn)妥的孩子來替她幫我抄幾日經(jīng)書?!?p> 宋知憶知道為太妃抄經(jīng)書是多大的榮耀,但是莫說她才剛剛開始讀書識字,即使多讀幾年書,也不敢去代替林婉瑩這樣才情的女子。于是靦腆的笑了笑,沒有接太妃的話。
旁邊的益清公主忙說,“知憶,你就替婉瑩給太妃抄幾日經(jīng)書吧,抄經(jīng)書,心誠則靈,菩薩也不會怨你字寫得不好,你正好練筆了不是。”
太妃點了一下益清公主的額頭說:“胡說,那經(jīng)書是叫人拿來隨便練筆的?我還沒顧得上問你,劍舞練的怎么樣了?今年可是你頭一次領(lǐng)舞?!?p> 益清公主心虛的說道:“太妃放心,我在練著了?!?p> “領(lǐng)舞服的顏色,我看花青色就很好,樣式寬大著些,舞起劍來也多添幾分瀟灑。今年多奕國的國王特意攜三皇子一同來觀賞,聽說那三皇子宮中有許多舞藝高超的女子,也是位喜歡風(fēng)花雪月的雅士?!碧罂谖请S意的說了幾句,就舉起茶杯慢慢飲茶,益清公主卻微微僵住了身子,過了一小會兒,才低聲回答了一句,“益清知道了?!?p> 宋知憶以為益清公主對領(lǐng)舞的事情緊張,笑笑的看著她,林婉瑩卻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太妃又打趣了益清公主幾句,同林婉瑩和宋知憶聊了聊家常,轉(zhuǎn)眼就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太妃笑說:“我這兒吃的太清淡,你們就不要留下陪著我這個老太婆了,過些日子等婉瑩丫頭回來了,你們再約了一起來吧?!?p> 三個女子行了禮,一起走出了安晴殿,太妃看向了高嬤嬤。高嬤嬤立刻意會了,壓低聲音說:“能接近太妃的大好機會,那丫頭卻問什么,答什么,太妃不問她,不看她的時候,她就老老實實的坐著。這樣的表現(xiàn),不是個滴水不漏的聰明人兒,就是個實心眼兒的好姑娘。老奴瞧著,宋小姐應(yīng)該是個實誠人兒,甚至。。。有些鈍,您提醒公主那幾句話,公主和婉瑩都是立刻就會意了,宋小姐卻是笑呵呵的望著公主,絲毫沒聽出來?!?p> 太妃緩緩地點了點頭,說:“我知道益清向來謹(jǐn)慎聰明,不會隨便與人結(jié)交,現(xiàn)在親自看過了,也就放心了?!?p> 高嬤嬤笑瞇瞇的點頭道:“益清公主是個有福氣的,有太妃這么疼她?!?p> 太妃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低聲說:“皇家的公主,哪有幾個是有福氣的,那多奕國的二皇子不就是沖著結(jié)親來的。。。我能護住一個,算一個吧。嘉迎若是在世,我的外孫女,該跟益清一般大了?!?p> 高嬤嬤張口想要勸勸太妃,太妃搖搖頭,說了一句:“傳午膳吧?!备邒邒呱钪男那?,答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去忙著傳膳了。